第八十三章 许氏婕妤
长安,未央宫,椒房殿。
今天是上官凤儿乔迁的日子,即日起,太皇太后就要回到长乐宫居住了。当初,霍光没有允许刘贺去拜谒高庙,刘病已去了;没有让上官太后迁宫,如今也迁了。可见是认可了刘病已这段日子的表现,准备让他坐稳皇位。霍光选他做皇帝,只是看准了对方无依无靠好控制。如今见刘病已这么上道,一直乖巧听话、厚赏功臣,霍光自然也不介意投桃报李,让上官凤儿将椒房殿空出来。
椒房无主、中宫旷位。唯有如此,刘病已才能为许平君入主椒房的计划筹谋下一步。于是,刘病已特意为上官凤儿在未央宫最后一次设宴,款待宾客,以尽孝道。
朝中命妇、贵女们济济一堂,自然也包括霍光的妻子和女儿们。
霍成君第一眼见到刘病已时,非常意外。他们上一次见面,他还是皇曾孙,可如今不过短短一月,便苍黄翻覆,少年游侠成了真龙天子。
霍成君心下感叹:从一个不起眼的宗室子,到如今的九五之尊,他可真不简单啊!
“釂!”刘病已举杯,“祝太皇太后长寿安康!”
“祝太皇太后长寿安康!釂!”众人一起跟随举杯,为上官凤儿祝寿。
上官凤儿饮下一卮清酒,丝绢轻拭嘴角,微笑道:“孤也祝陛下长乐未央,愿你和许婕妤恩爱和美。”
许平君害羞地低下头,刘病已却牵起她的手,满目温柔:“去为太皇太后祝寿吧!”
许平君点点头,放下便面,从支踵上起身,小步急趋来到上官太后面前,捧起玉杯:“平君祝叔祖母身常健、岁无忧,长乐无极!”
上官凤儿笑着接过,饮下。许平君将空杯安置好,宫人呈上菜品时她也没有离开,而是亲自布菜、抹案侍奉。
“许婕妤真是贤惠又孝顺啊!”霍珊感叹。
“她和陛下的感情也很好呢!”霍怜羡慕。
阿蛮打量着许平君,好奇道:“她就是许婕妤,陛下在民间时的结发妻子?”
“不错。”蔺氏微笑道,“以今日情景来看,陛下办这场宴会,不只是祝贺太后乔迁之喜那么简单,而是想将许婕妤介绍给我们。椒房殿如今空出来,陛下想让谁再住进去,意思很明显了。”
阿蛮会心:“帝王深情,千古罕见。”
蔺氏打趣她:“魏相对你也不遑多让啊。”
“哼,我现在心里只有弘儿那个小砍头,谁管他啊!”阿蛮傲娇。提起魏弘,她随后疑惑道,“嫂嫂为何同意过继长子呢?虽说后来你们也生了论儿,可谭儿一出生就被抱走,这当娘的心里怎么会好受啊!”
“不好受又能如何?”蔺氏黯然道,“这是婆婆生前的意思,连郎主都不好违拗。”
“母亲?”阿蛮震惊。
蔺氏点点头,道:“大哥他,没有生育能力。可安平侯的爵位不能断,所以,从我怀孕开始,公婆们就已商量好了,要是男孩便直接过继。”
阿蛮刚想说些什么,却忽然被一阵丝竹之声打断。
未几,乐舞百戏登场,刘病已命人取来酒令铜钱和酒令铜骰等御酒之物,安排众人投壶看戏。
向陛下道过谢后,满堂宾客、宫人左右,都再次为太后祝酒祭地,愿她长寿。众人欢聚一堂,不亦乐乎。
霍成君望着眼前的左殽右胾,听着耳畔人们对许平君的恭维赞美,一顿饭却吃得食不知味。
她为那个男人魂萦梦牵,如今再次邂逅,却见他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妻子。嫉妒的火焰在心中升腾,泛起酸楚,一杯又一杯灌酒。
显夫人察觉到女儿的不对,按住她举杯的手,提醒道:“醇醒纯度较高、酒力较强,饮三升清酒即有醉意,不足一斗醇醒则醉卧不起。你年纪还小,不宜贪杯。”
霍成君被阻止,倒也不恼,听话地放下酒杯,憨笑。她忽然抬起头,红着脸醉眼惺忪地问:“母亲,我美吗?”
“当然。”显夫人展开笑颜,轻抚她的秀发,“我的女儿是整个长安最漂亮的小姑娘!”
“那,您说。”霍成君的目光飘开,又落在许平君身上,“她美吗?”
显夫人心下一惊,顺着女儿的目光望向了许平君,随后了然:“哼,一个暴室啬夫的女儿,如何同大将军的千金相提并论?”
霍成君得意一笑,醉意又增了三分。随后目光却黯淡了下来:“可她现在是婕妤,仅次于皇后的高位。”
显夫人看看女儿,又将目光转到了上首正用铜骰行酒令的刘病已和许平君身上,嘴角拉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她只是婕妤,还不是皇后。”
“霍成君,或成郡君。”霍成君喃喃,斟满美酒的玉杯在烛光下散发璀璨的光芒,“君,在大汉不是公主的女人可以得到的最高等级。可是阿母,您真的甘心我一辈子最多只是个郡君,输给那个阉官的女儿吗?”
她不停絮叨,声音越来越低,苦笑道:“身为霍家的女儿,我知道,终身大事,并非私心喜欢就成。可我是真的好喜欢啊!他是游侠也好,皇帝也罢,我喜欢的都只是他啊!从我第一眼看到他起,我就喜欢他;从我喜欢上他,我就逃不掉了”
她倒了下去,伏在案上,似已沉醉,眼角带泪。
“七娘子!”侍女们大惊,慌忙扶住她。
“送霍娘子回府吧。”显夫人吩咐下去,眼睛却没有看女儿,而是冷冷盯着笑靥如花的许平君。
显夫人腹诽:如果我的女儿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摘给她。如果霍家的女儿不能得宠后宫,那么全天下的女人都休想有活路!
丝竹管乐渐弱,宴席到了散场的时候。
刘病已醉得直不起身,眼睛都眯了起来,他高兴得倒在许平君身上,惹来妻子的嗔怪:“陛下今日失态了。”
刘病已的素纱襌衣都被蹭乱了,他双颊泛红、似有醉意,笑:“你今天表现得很好。”
他的妻子举止优秀,赢得了好名声,他的计划才能更有底气去实施。他迫切想让今日大宴宾客的椒房殿,换一个主人。
许平君刚想说些什么,却忽然被叫住。
“婕妤留步!贱妾有几句话想对您说。”阿蛮摇摇走来,还带着些许酒香。
“送陛下回寝宫休息吧。”许平君将丈夫交给宫人,转过身招待她。
“我记得你,故司马夫人的养女,河南太守的夫人。”许平君吩咐宫娥为她取来支踵,巧笑嫣然:“你叫阿蛮,对吗?”
“诺。贱妾正是阿蛮。”阿蛮轻笑,随即掏出一块玉佩递到了许平君面前,“不知此物,可是婕妤所有?”
“呀!”许平君下意识摸了一下腰间,果然扑空。随即将桌案上的玉佩捧起来,惊喜道,“我竟不知自己将它遗失了!多谢夫人了!”
“婕妤不必客气,叫我阿蛮就好。”阿蛮鼓足勇气,问出心中所想,“不知此物,可是婕妤家传?”
“正是。”许平君将玉佩贴身收好,“你在哪里捡到的?”
阿蛮道:“贱妾只是途中顺路。自要出北司马门等车时,没等到北门就看到了它,遂特留残步回来找婕妤。”
许平君笑:“那应当是我从鸳鸯殿出来经过兰林殿到椒房殿的路上遗失的,多谢你了。如今天色已晚想来也快宵禁了,不如你就留在鸳鸯殿与我共卧一晚?”
“不了。”阿蛮婉拒,“家中幼子黏人得紧,贱妾还要回去照看。只是,妾还有一事想问。”
许平君道:“你说。”
阿蛮鼓足勇气,道:“不知婕妤家中,是否每个女儿都有这样一个玉佩?”
许平君点点头:“正是,此物为许氏家传。无论大喜小喜,都会以玉为贵器佩戴在孩子身上,图个吉利。”
阿蛮眸光一亮:“那不知,婕妤家中可有年纪相仿的堂姐妹?她们也都会有一块相同的玉佩吗?”
许平君摇摇头:“我的叔伯兄弟是多,姐妹反而少。我叔父许嘉近日倒新添了个女儿许谒,虽说是我的堂妹,可她年纪比我儿子还小,尚在襁褓呢!”
“那,婕妤家里可还有一些远房亲戚?多年未联系的?又或者有没有因为动乱或其他事情失散的女儿?”阿蛮的心沉落了下去。
“哈哈哈。”许平君粲然一笑,“你这人可真有意思,世人皆知我父犯错后受刑,膝下只我一个独生女儿,哪来的其他姐妹啊?”
闻言,阿蛮垂眸,悻悻道:“如此,阿蛮明了。”
她站起身拜礼,苦笑:“贱妾不打扰您休息了。”
许平君点点头,吩咐宫人:“天黑路险,通知黄门令派专车送蛮夫人回家。”
“诺。”在一众宫人的跪送中,阿蛮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未央宫。
漫漫长夜,长安寂寥,凄苦未央,难见长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