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一起回家
林惜安告诉了司机手机尾号，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看向窗外的晚霞。
顾砚颇为局促地坐着，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这场暧昧的对弈中沦为了被动。
车子缓缓驶过拥堵的车流，通往二人的目的地。
早上顾正峰一家人已经来过，奶奶的墓前被清扫得一尘不染，几束菊花规整地摆放在旁边。
顾砚把手中那一束规规矩矩地摆好，从一进墓园，顾砚便垂着头，林惜安担忧地跟在他身侧，此刻顾砚站在他奶奶的墓前，他的拳头攥紧又松开，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缓慢上移，对上墓碑上照片中，一双慈眉善目的眼睛。
几乎是一刹那，他的眼睛红了一片。
林惜安知道他不愿被人看见哭泣的模样，非常识趣地转过了身，背对着他。
她感到身后的人正剧烈地抽搐着，呼吸乱颤，随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那些压抑的情绪破土而出，顾砚一只手扶着墓碑，一只手捂着脸，吸着鼻子。
林惜安咬着下唇，眼底也湿了一片，她再也忍不住，转身摩挲顾砚的背部。
“我好想您······”
他的声音沙哑却满含真切，林惜安咬着下唇，默不作声。
就这么哭了很久，他们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感受着时光缓慢地流逝，直到顾砚冰凉的身体被身旁的人捂热，脑中一片杂音终于消迩，他找回自己的声音和意识。
“惜安······”
“我在。”
“我没有家了。”
顾砚的声音带着些许水汽，林惜安喉咙止不住发紧。
“我陪着你呢。”林惜安语气坚定。
顾砚缓缓抬起头，对上她那一双明眸，她的目光那样炽热，凌乱的风吹散她的黑发，却吹不散她眼中的笃定。
如火一般，烧进顾砚的心里。
他点了点头，缓缓转过头，喃喃：“奶奶，我很想您，我今天来看您，您会讨厌我吗？”
空荡的墓园传来呼啸的风声。
顾砚自嘲般地轻笑一声：“我知道我来得冒昧，可是我想见您。”
“我没有去国际学校，我去了云初一中，我回了我妈的房子自己住，我以前总嫌我爸管我，可是现在我才发现，这其实不是一件负担，而是一种幸福。”
“您在那边还好吗？下雨天腿不会再痛了吧？我虽然不常来，但我一直记得给您烧纸钱，您在那边，钱应该够吧，如果改不了打麻将的习惯还输了钱，记得给我托梦。”
“对啊，您怎么······还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
顾砚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语调，可林惜安看到，他的指尖在发颤。
过了很久，顾砚满满抬起头，终于有勇气直视照片上的那个人：“您会怪我吗？”
回答他的依然是灰暗的宁静。
天边最后一抹红霞也快消失殆尽，黑夜即将涂满天空。
他颇为执着地盯着前方那张慈祥的脸，想求一个求不来的答案。
林惜安抬起手，刚想劝他不要自责，忽地余光一颤，静寂的墓园里，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白色的蝴蝶，正扑闪着翅膀，出现在二人的眼前。
“顾砚······”林惜安哑然失声。
顾砚的身体僵住了，视线直直落在前方的蝴蝶。
小蝴蝶停在与他视线齐平的位置，仿佛也在看着他。
林惜安不自觉摒住了呼吸。
一滴泪水划过顾砚的脸庞，于下颌处滴落在地。
那只蝴蝶看到顾砚的样子，疾速扇动翅膀，转着圈扑腾着，显得急躁又无奈。
忽然，它像有人的灵性一般，不顾身躯的脆弱和渺小，大着胆子，覆上顾砚的鼻尖。
时间的钟在这一刻停摆，林惜安握紧了拳。
蝴蝶扇了扇翅膀，久久没有离开。
顾砚忍受着窒息的痛苦，生怕惊扰了这只灵蝶。
你也想为我抹去眼泪吗？
可你是谁呢？
又为什么出现在这。
一个念头，冲撞着顾砚和林惜安曾经受到的教育思想，顶破潜意识的膜，涌现上来。
顾砚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和家人谈及死亡。
“听说······人死后会变成一只蝴蝶。”奶奶的声音在他脑际回荡。
“为什么是蝴蝶，不是小猪，小狗，或者一条鱼？”幼年的顾砚摆弄着小汽车模型，问。
老人也不恼，即便触及到了自己也无法解释的问题，她也不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而训斥小孩子问题太多。
她只是摇摇头：“好多人都这么说，我也不清楚。”
那时的顾砚来了兴致：“我可不想变成小蝴蝶，我想变成一只流浪狗。”
“为什么？”奶奶问。
“要是变成小蝴蝶，我怕还没飞到奶奶身边，就被人捉住弄死了，我的朋友们都喜欢捉蝴蝶玩，但是变成流浪狗就可以找到奶奶家，奶奶喜欢小狗，又喜欢我，肯定会认出我的。”
老人笑起来：“傻孩子，想什么呢，你怎么可能走在奶奶前面。”
······
顾砚怔怔地抬起手，蝴蝶飞到他中指的指尖。
“惜安······”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我明白。”
那蝴蝶看到顾砚终于不再流泪，飞到他的额间，仿若落下一吻，随后它调转方向，来到林惜安面前。
林惜安眼里闪动着不可思议的光芒，那蝴蝶停留在她面前一尺的距离，久久没有移动，像是审视观察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随后，它上上下下跃动了几次，像一个人在默默地点头。
林惜安也抬起手，它又在林惜安的掌心翩跹。
微愣片刻，她灵机一动，对着面前的蝴蝶问道：“您还爱他吗？”
顾砚的身体绷紧了。
蝴蝶又上上下下地飞舞。
“他很想您。”
蝴蝶再次转向，亲吻了顾砚的鼻尖。
它朝顾砚的胸膛激烈地冲撞着，像是一个人想要拥抱，却无法伸出双手。
眼泪再次爬了顾砚的满脸。
林惜安破涕为笑，笑这圆满，也笑这奇迹。
短暂的温存之后，蝴蝶离开了顾砚的身前，静默的对视后，它仿佛不得不离开。
顾砚伸出手，叫着“奶奶”，想把它留下。
可它没有继续停留，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广袤的视线中便再也捕捉不到那抹白色的身影。
就像是一场梦，它从没有出现过。
好在见证者是两个人，否则顾砚真的会以为，那是自己的幻想。
他的身体刮起一阵狂风，清扫那些落败的、荒芜的、绝望的尘土，迎来新生的曙光。
半晌，他从奶奶的墓前起身，黑夜吞没最后一抹斜阳，他抬起头，看向天边。
林惜安蹲久了腿麻，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顾砚立刻扶住了她的身体。
她的掌心依旧温热，眼底满是温柔和力量，她的身体如同汩汩河日光，不断疏散光和热，经久不停。
顾砚第一次觉得，有些人，你只是想到她存在着，在世界的某一角落安静的生活，就会让人充满动力。
越靠近，越会被照耀。
“惜安，我找到答案了。”
“那就和我一起回家吧。”林惜安握紧他的手，离开之前，她不忘朝这位老人鞠上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