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去你家吃棉花糖吗?
晚风徐徐,传来雨后泥土的清香。
林惜安和顾砚穿过汹涌的人潮,任凭夜色洒满衣衫,林惜安抓着顾砚走出墓园后,便松开了交握的手。
顾砚感受着身旁来自女孩身上的焦糖香,性感又迷人。
林惜安打开手机,看到高菲的信息。
妈妈:你上哪去了?你爸生气了。
妈妈:几点了还不回来?天都黑了。
妈妈:赶紧给我回个消息!
妈妈:你要是再这样,以后周末你别出门了!
阴翳之色在她眼底一闪而过,她回复了几个字后便收起了手机,短暂的情绪转变没有被顾砚发掘。
“说起来,我这几年确实没再见到过卖那种棉花糖的小摊了,今天再次尝到这味道,倒是让我想起挺多小时候的事。”
“你想到了什么?”顾砚好整以暇地问。
“想到······那是我上学前班时候的事了,”林惜安轻轻抬起头,发丝在微风中飘扬,“那时候我的学校操场没有装修好,是那种泥巴地,春天一下雨,地上就会出现一些泥坑,我那时候很喜欢才软软的泥巴玩,还专挑那种很深的踩。”
林惜安轻笑了一声,似乎对自己从前这种幼稚的行为感到一丝好笑,“我爸妈那时候忙,把我放在学校对面的一个作业辅导班,我放学了就去那里,一直待到他们来接。有一次,我不小心把什么东西忘在了学校,那时候高年级的学生还没放学,我就会学校去取,高年级在上课,操场上没人,我就踩着泥坑往里走,结果······我那时候矮嘛,踩到了一个比较深的泥坑,才发现自己的脚拔不出来了。”
顾砚抬了抬眉毛,脚步放缓了些许。
“我当时······我不太记得细节了,我没哭没闹,就是不知道怎么办,心里挺着急,我就听到背后十几米远的地方传来大人的窃窃私语,好像是高年级同学的家长到了校门口准备接自己的孩子,但是我当时不知怎么,可能也是要面子,就没大声求救。就在我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有一个叔叔把我抱了起来。”
她的唇角微微勾起,回忆起这段记忆时,月光簌簌洒进了她的心里。
“就在他把我抱起来的时候,我才后知后觉地大哭起来,我其实很害怕的,脚抽不出来,周围也没有人的那种恐惧感,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现在仍然依稀记得,他抱起我时的力道,他把我抱着走出了学校,我的脚在乱踢,当时我来不及看,但现在回想,我一定把他的衣服都踢脏了。
“我只顾闹,他问我什么我也不回答,吵着要给我爸妈打电话,他为了安抚我的情绪,给我买了一个草莓味的棉花糖。后来他拨通了我爸妈的电话,把我送到辅导班,离开了。”
顾砚想象着身旁的女孩幼年时的模样,笑意染上了眉眼:“上学前班的时候,你也才六七岁吧,你竟然能记得这么清楚。”
“当然,不好的事可以翻篇遗忘,受到的恩惠却不好不记得,我小时候写日记也是这样,多记多挖掘一些有趣的美好的事,比如某天吃到了非常好吃的草莓慕斯,买到了想要很久的阿狸玩偶······日后再翻开日记本,心情都是光明的。不是我多么高尚,只记恩不记仇,我只是为了我自己。心情不好或者被恶意包围的时候看看从前的‘阳光小记’,看到自己曾经也被人那样善意地对待过,就很难对人、对世界失望,能够从沉浸于‘人’的不好的那一面中抽离,再次满怀希望。”
不为高尚的道德,只为拯救自己。
一片落花凋零,落在林惜安的肩头,顾砚看着那抹脆弱的白色颇为碍眼,立刻抬起手,将那象征残败的花瓣拂去。她的身上永远充满晨光的朝气,不该被任何衰落染指。
顾砚默默咀嚼着林惜安的话,他总觉得,林惜安身上有一股巧妙的魔力。
每天给陌生人送花时,她说——不为别人,只为自己。
君子记恩不记仇,她不为成为君子,不为附会高尚,只为自己。
想为他人伸张正义、对抗不公时,她不求人感谢,不为索要报仇,只为自己。
在她的认知中众多的“利己”,都与“利他”如此巧妙地融合。
人们总谈“牺牲”与“奉献”,仿佛“利他”本身是对自己的一种损害,“利他”与“利己”天然对立。这样理解并无不可,毕竟“利他”常伴对自我某种方面的消耗,或许是金钱,或许是精力,它们向外出走,很难获得对等的客观回报。
可这种矛盾,在林惜安身上,却无从展现,她向外散发光与热时,是自洽的,是纯粹的,是美妙的。
如消迩烦恼与苦难的永无岛,如不掺一丝杂质的玉石。
夜色浓密,底色灰白,他却恍惚觉得刺眼,因为身边的人的光芒。
林惜安的脚步忽然顿了一刻,顾砚驻足看着她的侧脸,她微微颔首,语气有些落寞:“我当时······只知道发泄自己的情绪,连一声谢谢都没有,我也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只知道他好像穿着黑色的衣服,要是当时我当面和他道了谢就好了。”
顾砚的手掌搭上她的肩:“没事的,你爸爸妈妈肯定替你道过谢了。”
林惜安撑起一个笑脸:“是啊,可惜终归不是我自己道的谢,这也算是我童年时代难得的遗憾了。”
顾砚拍了拍她的肩膀,林惜安见氛围变得有些沉重,迈开腿向前走去,转移了话题:“那我下次想吃棉花糖,可以去你家找你吗?”
“当然。”顾砚欣然答应。
“想去看小肥猫呢?”林惜安蹦蹦跳跳到顾砚的面前,背着手倒退走路,目光定在顾砚的脸上,笑意更深。
“可以。”顾砚微微颔首。
她扬起笑容,再次站到了顾砚身侧:“你奶奶一定是很温柔的人吧。”
顾砚转过头,上方的路灯落下柔软的光晕,照亮了他的发丝,他轻声道:“何以见得?”
“你画的画,棉花糖机,反正就是这样的感觉。”
“谢谢你喜欢她。”
走过东城路的时候,林惜安想起那天她穿着红色的古装,坐在顾砚摩托车的车后时,顾砚的话。
“小时候,奶奶总到这给我买馄饨······”
她有些出神地看着那家娃娃店,心中生出某个念头。
但又一想到高菲的话,如果她这么做了,林正辉肯定又要觉得她没有把所有精力放在学习上,像个疯子一样对她又打又骂。
林惜安莫名其妙冷哼了一声,在心里对林正辉这种疯魔行为感到嫌恶。
一旁顾砚的脚步停下了,颇为不解地看着她。
林惜安睁大了眼睛,意识到自己突如起来的情绪转变有些离奇,她尴尬地挠了挠头,解释道:“没事,就是想起来点别的事,不好意思哈。”
经过刚刚的事,顾砚如释重负,心情大好,此刻也来了挑逗的心思,他抱起手臂,眯着眼睛看着林惜安:“跟我说话的时候这么心不在焉,谁那么大的魅力啊?”
林惜安轻嗤一声:“我爸。”
“······”顾砚难得语塞。
“哈哈哈。”林惜安大笑起来。
路边的炸串摊支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热腾腾的香气,林惜安吸了吸鼻子,按捺不住地跑过去,要了鸡柳和署塔。
正等着,身旁凑过来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子,正看着林惜安出神。
被这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林惜安没有害羞,反而有些享受,她蹲下身体,问道:“小朋友,看什么呢?”
“姐姐,姐姐真漂亮,嘿嘿嘿。”小男孩食指抵在唇边,痴痴地笑。
林惜安的眼睛顿时弯成了一条缝,她摸了摸小男孩的头:“那姐姐祝你以后娶到这么漂亮的老婆好不好?”
“好!”小男孩乐的尖叫起来。
炸串摊老板一记眼刀过来,颇为宠溺地训斥道:“元元,别闹。”
小男孩瘪了瘪嘴,跑到大人身后去了。
林惜安嘴角咧得更大,“哈哈,没事没事,小孩子真可爱。”
说着,署塔上被刷满了沙拉酱和番茄酱,递到林惜安手上,林惜安道了声谢,也不顾烫,大口大口吃起来。
哈着气吃了两口后,林惜安才想起身旁的人,她转过身,却见顾砚脸色有点黑。
······可能是他也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事吧。
“怎么了?顾砚?”林惜安颇为无辜地看着他。
顾砚闻言,眉头微蹙,他撇开视线,冷冰冰撂下一句:“没事。”
林惜安点了点头,接过炸好的鸡柳,安抚性地递到顾砚唇边。
她以为顾砚不会吃,谁知顾砚当即一大口下去,鸡柳被撕掉一半。
“味道不错。”顾砚评价道,目光却仍直勾勾粘在她的身上。
林惜安看着那被咬了一口的鸡柳,见顾砚像是喜欢吃的样子,本想直接把剩下的给他吃,但直觉告诉她,这不是顾砚想要的答案。
林惜安抿了下嘴唇,下一秒,咬在了他咬过的地方。
“是······是挺好吃的。”林惜安道。
顾砚翘起嘴角,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一股暖流窜上林惜安的脸颊,这······这类似表扬一样的神情动作是什么鬼啊!她又不是小孩子,又没做什么值得鼓励的事······这微妙的氛围,是她想多了还是怎样啊!
林惜安垂着脑袋,咀嚼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顾砚把林惜安送到去往寿南路的公交车站之后,林惜安便不让他继续送,强行要他回了家。
知道确认公交车驶离了顾砚的视线,林惜安才终于放松下来,神色也冷了下来。
到了门口,林惜安贴近门板听里面的动静,果不其然,林正辉已经开始了骂街模式。
“这都几点了,还在外面玩呢,嗯?她自己心里是一点数也没有啊!什么时候了!现在是玩的时候吗,啊?还不接电话!她那破手机要是不想用就给她收回来以后也别让她用了!天天就知道玩,她考第一了吗!”
林惜安无奈地叹了口气,钥匙插进锁舌。
“你还知道回来啊!”林正辉见到她,忍不住怒骂道。
“我不回来我回哪去。”林惜安说着,心中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滑稽感,似乎这对话经常出现,已经成了某种争吵的前兆。
一个打火机朝她飞来,林惜安侧身闪避,躲掉了。
对上林正辉怒气冲冲的脸和快速起伏的胸膛,林惜安竟不觉得愤怒,只觉得有某种嫌恶在体内冰冷地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