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花灯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人闷闷地传来一句细语:“顾砚,太好玩了,今天又学到了新东西。”
顾砚仿佛能够感受到身后的人说话时胸腔轻微的颤动,他从后视镜瞥了一眼林惜安,淡淡道:“你很喜欢学习?”
林惜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嗯?”顾砚轻轻挑眉。
“得分是什么东西吧,我不喜欢被人逼着学习,不喜欢理科的东西,我喜欢关于文化、艺术的知识,摄影啦、花艺啦、茶道啦、钢琴啦我都很喜欢,也很想学。”林惜安似渐渐从疲惫中找回了意识,她轻轻抬起了脑袋,扭动着坐直了身体。
“那你喜欢油画吗?”顾砚轻声问。
“喜欢的,只是没有专门去学过,但我偶尔会读一些画家的生平经历,看一些画展之类的。”林惜安道。
“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绕过前头的一个半环,顾砚转了一个弯。
“真的么?你会油画?”林惜安的眼睛睁大,激动地看着他。
“略懂一些。”顾砚谦虚道。
他的油画老师宋少青曾以48亿总成交额成为最贵再世艺术家,是他爷爷的挚友,从小顾砚便跟在他身旁学习油画,顾砚14岁的时候便在京城举办了人生第一场个人画展,其艺术功底可见一斑。
只不过他为人低调,不愿向外界炫耀个人成就,林惜安也不怎么打探他人八卦,所以不清楚。
“那太好啦,有机会我想拜读一下顾老师的作品呀!”她的尾调带了些娇嗔,调皮地奉承着顾砚,“哦,对了,我不记得之前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以后想有一家自己的花店,我想在天花板画满粉色的蔷薇花,这样饱满的日光照射进来,整个房间都会氤氲着淡淡胭脂的色调······”
她的神色飘到远处,目光显得深邃而向往。
“好啊,我来给你画。”顾砚说,他没有告诉林惜安,正常情况下请他作一幅画,需要多少钱。
当然,现在的顾砚也不靠画画赚钱,也不想再借助宋爷爷的人脉为自己铺路,他自暴自弃地想与那整个家庭割裂,他觉得自己不配再享有那个家庭带来的一切,也不敢再有机会出现在宋爷爷面前。
如果不是身后这个人,他甚至已经很久没有画过画了。
“顾砚,你以后想做什么呢?”半晌,林惜安畅想过理想中的花店模样,疲惫似的再次靠在他的身后,问道。
以后吗?他没想过。
原本的人生轨迹,被倏然打乱,如惊雷劈碎山谷。
从前他设想的未来,和宋爷爷一样成为举世闻名的画家,高中就读国际学校,然后出国学习美术,拓展人生感受、打磨作品、举办画展,一切都顺理成章。
可现在,他变成了一个穷小子。
他舅舅在国外的金融行业工作,知道了他的事之后便想把他接到国外,可顾砚不肯。
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
茫然、惊愕、无措包裹着那时的他,他被放弃、被唾骂、被指责、被嘲笑······
他想挽回,可惜没有余地,无措的情绪过后,就是灭顶的愤怒。
可就连这愤怒,他都无处发泄。
怨自己的母亲吗?可即使她骗了爸爸,她私德有亏,可她对自己的爱是真切的,小时候每晚的晚安吻是真的,每天无微不至的照顾是真的,病床上的守护是真的,如果她还在,顾砚确实会怨她恨她,可是现在她不在了,顾砚一夕之间失去了两个亲人,所有恨都竖不起尖刺,徒留怀念和痛苦。
“我没有想过未来的事。”顾砚沉声道。
林惜安略微沉默了。
“过一天是一天,生活的变数太大,谁也说不准明天会发生什么。”顾砚淡淡开口,他的眸色深沉,像一汪深潭。
林惜安猜到自己刚刚问的问题戳中了他某一敏感之处,便不再问,静静感受着风拂过身体的悸动,手心轻轻搭上身侧的小包,随后又怕压倒水仙花一般,挪开了手。
没多久,二人就到了名湖雅居。
此刻天色已然暗了些许,刚一进单元门,林惜安便觉肚子叫了起来。
空旷的楼道内,声音清晰可闻。
林惜安大囧,转身去看顾砚,见到顾砚强压嘴角的样子,脸色僵了僵。
“饿了?没事,一会去我家我给你做饭吃。”
“你会做饭?”林惜安颇为惊讶。
“当然,不然天天吃外卖?”顾砚骄傲地翘起嘴角。
“好呀,我可以给你帮忙!”
顾砚家门一开,顾大盾圆圆的脑袋便从门缝里拱了出来,顾砚轻轻抬腿把它弄回房间,林惜安在他身后,带上了门。
“喵~喵!”顾大盾在顾砚的裤腿处焦急的蹭着,语气愈发不耐。
顾砚在顾大盾的哀嚎声中跑进厨房,给它准备肉罐头,林惜安笑着跟过去,顾砚侍弄完小猫,开始“喂另一只”。
林惜安总觉得在一旁看着不好,便准备帮顾砚打下手。
“我帮你吧,你看看有什么我能做的,要不然我不好意思。”林惜安道。
“吃虾滑吗?”顾砚走到冰箱处,目光扫过里面的食材。
“吃!我吃火锅最喜欢下虾滑了!”林惜安凑到他身边,好奇地往里面瞧。
里面有很多精酿啤酒,看来顾砚真的很喜欢酒。
“那弄个西葫芦炒虾滑,炒个杏鲍菇再弄个番茄鸡蛋?”顾砚问道。
“好呀,都是我喜欢的,那就尝尝顾师傅的手艺啦!”林惜安搓着手掌,期待道。
顾砚取出食材,西葫芦在林惜安脑袋上轻轻点了一下,林惜安瘪起嘴嗔怒地捶他的手臂,顾砚大声坏笑,回到厨房。
“我能做什么?”林惜安问。
顾砚本不想她忙活,但又怕她不好意思,琢磨了一下道:“你帮我切个西葫芦?”
林惜安仿佛犹豫了一下,道:“要不我帮你搅鸡蛋?切番茄也行,块大,哈哈。”
顾砚眯起眼睛打量着她:“你是不是没切过菜啊?平时都不下厨房?”
林惜安挠挠头干笑两声:“哈哈,被你发现了。”
顾砚轻啧一声,曲起手指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勾起嘴角:“那你好好歇着去吧,我一个人弄很快。”
“我可以站这陪你说话,嘿嘿,我其实学过做菜的,但是就是不敢做那种菜要切的很薄很细的那种,我不太敢用刀,总怕切到手。”林惜安站到一旁,讪讪笑着。
顾砚搅好了鸡蛋液,掀了掀眼皮看向她:“没想到你还挺娇气,不做就不做也挺好,以后可以找个会做饭的老公。”
林惜安目光一颤,眼珠一转,正对上顾砚玩味的眼神,她忽然觉得室内的温度高了起来,竟不知道要怎么接话,磕磕巴巴说不清楚:“啊,确实哈,是可以这样,点外卖也行?无所谓到时候再说,哈哈。”
顾砚大笑起来,伴随着鸡蛋液下锅的声音,“哗啦”一声,林惜安感觉心脏跳动的频率都快了起来。
顾大盾吃完肉罐头便谁都不理,自顾自去舔毛洗脸了。
顾砚在林惜安的奉承和夸奖中飘飘欲仙,空荡冷清的房间因为有了一个热情开朗的女孩而不再寂寞,有了温度和人气,看着林惜安大口吃饭的样子,一丝欣慰和暖意在他怅惘寂寥的心中升腾,他看着女孩无意间垂落的一缕碎发,抬手将其别到她的耳后。
林惜安没有拒绝他的肢体接触,是不是证明,最起码在她心里,他不是个需要防备的人?
可是在朋友之上,能不能再进一步?
顾砚不知道,他不敢过于心急,怕吓着她,也怕打破现状,他只能循序渐进,按捺下所有疯狂生长的冲动和yw。
刚才女孩说她不会切菜,顾砚从自己身上看到一种快慰和骄傲,她不会,但他会,不是他比她厉害,而是,他能够更好地爱她,他在她面前又有了一层价值,这样的自己是否能在她心中被默默加分呢?
爱是什么呢?从前他没有切身体会过喜欢一个人的滋味,他以为的喜欢是互相进步,是旗鼓相当,但现在他却有一种难以启齿的私心,他想她笨一点、蠢一点,不要那么优秀,她什么都不会最好,这样她或许就会依赖他,他就能将林惜安抓得更紧。
可顾砚也明白,如果她真的没有闪光点,他也就不会喜欢上她了。
真是矛盾又纠结啊,顾砚想着,或许恋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呢,酸甜苦辣尽在其中。
······
吃过晚饭,天色已然大黑,被灯光照亮的房间成为一座安全的孤岛,在寂寞的夜中静立。
顾砚按照林惜安说的,从碗柜取出一个透明玻璃碗,林惜安盛了些水,取出水仙花放了进去。
接着,她放入准备好的花生油,将剪好的部分灯芯放入如金黄小碗的花蕊作烛芯,再将水仙花一朵、一朵放入水中,她的动作轻柔,屏息凝神,生怕惊扰了花蕊中的烛芯。
茶几上还摆放着前日她为顾砚做的鱼缸插花,艳丽的落日珊瑚此刻略略褪了一些颜色,从饱满的玫粉褪成偏淡的桃红,林惜安静默地端详着芍药花奇幻又美妙的变化,内心温澜潮生。
她调出手机里的轻音乐歌单,轻灵婉转的音乐在小小的空间里飘荡,如片片羽毛勾勒风的弧度,起起伏伏。
“啪”地一声,顾砚关掉了客厅的灯。
他朝林惜安走来,手里攥着一盒火柴。
“嗞拉”,火柴划出火苗,几缕烟雾缓缓上升,顾砚和林惜安肩并肩静坐,他小心地将火苗靠近烛芯,水仙花如小灯一般一个一个蹦出亮光。
“哇······”
她被这美震惊了心神,声音显得飘渺而喑哑。
水仙花灯光渐起,照亮了一方茶几,灯光照出水的涟漪,映在身旁的玻璃鱼缸上,飘荡的绣球花如若反射着粼粼光点。
“好美啊。”林惜安双手托腮,感叹道。
“是啊。”顾砚看向女孩的颜色,水蓝色的瞳孔此刻在水中微光的映衬下更显深邃清澈,另一只淡茶色瞳孔颜色很浅,带着一丝懵懂和稚嫩,她的神情迷离,仿若被眼前美景带入一座消迩了烦恼的永无岛。
顾大盾也过来凑着热闹,左闻闻右嗅嗅,不亦乐乎。
顾砚倾身靠近,细看花灯,他的鼻息带着热度,轻轻喷在林惜安的颈间。
空间里的温度再次升高,她的肢体忽然变得僵硬,动弹不得,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身后人的鼻尖仿佛若有若无能触碰到她柔软的发丝。
呼吸停止了,她随意搭在膝盖上的手用了些力,指尖泛白。
顾砚身上清爽的皂香倾轧过来,她的心神被撩拨,与想象中翩跹在空气中的羽毛一起,浮浮沉沉。
半晌,她终于受不住这煎熬一般,侧过了身,去拿放在一边的手机。
顾砚顺势让开了一些距离,林惜安长舒一口气。
她记录下这绝美的一幕,像是知道自己的手修长白嫩品相上佳一般,不时轻搭碗沿,或是轻触水仙与水面之处引起浅浅涟漪,拍好照片之后,她趁顾砚不注意,偷拍了张他的半身照。
顾砚心觉不对,抬眼看到林惜安的镜头对着自己,勾唇一笑,问道:“你是在拍花还是在拍谁?”
“当然是拍花了,不然你以为呢,你以为我在拍你吗?”林惜安故意这么说,她心想顾砚肯定不会颇为自负地肯定她一定是在拍自己。
奈何顾砚不中套,一手握成拳拄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眯起眼睛:“那你把手机拿来我看看?”
林惜安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不自觉吞咽了一下口水:“不要!”
顾砚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这一局,林惜安遗憾落败,她愤愤不平地撇了撇嘴。
吃到了亏之后,林惜安不再逗弄顾砚,昏暗的氛围带给了两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之感,林惜安只觉得手机上放着的轻音乐音调逐渐带了些涩气······
糟糕,这首情歌怎么混进来的!
这首英文歌的歌词翻译过来好像是:
“我听说你可能喜欢我
你应该试着对我说
我不会敷衍对待的
······
我明白你无法呼吸
但你需要的不是空气
我是否让你心起涟漪?
我是否让你飘飘欲仙?
当你下沉,感觉我的触摸
万籁俱静,只有你上上下下······”
······什么情况?这怎么出来的?为什么混在了轻音乐里啊!还是一首小h歌!
下一秒,她抬眼便对上了顾砚一双明亮得仿佛能看穿所有心思的眼睛,看这样子,她猜测顾砚一定听过这首歌!于是她下意识心虚地关掉了音乐。
顾砚露出不解的表情,只是这不解看上去实在刻意,不解之下,仿佛带着少年人悠闲的玩味,他淡淡道:“怎么了?”
她的脸颊一下子红了,下意识解释道:“我不是故意放这首歌的!”
顾砚眯起眼,倾身拉近彼此的距离,嘴角牵起一抹狡黠的笑:“你不说,我都没仔细回想这歌词。”
林惜安感觉自己这行为不亚于此地无银三百两,就装没听到不好吗啊喂!非得故意弄这一出,你的脑子是忽然宕机了吗?
顾砚了然一笑,林惜安的脸又烫了起来。
“你笑什么!不准笑!我是觉得那音乐煞风景而已!”林惜安气急败坏道。
顾砚身体慵懒地朝后仰去,目光定在面前的女孩身上,笑个不停。
林惜安见他不为所动,愤愤坐到沙发一旁,与他隔开一段距离:“不理你了!”
“你在撒娇吗?”
顾砚见她生了气,眉眼笑意未散,凑了过来。
“没有!撒什么娇!我才不会做这种事!”林惜安像一只在水中扑腾翅膀的白天鹅,挥着手,拍打着沙发。
顾大盾一双大眼睛盯着她,表情带了些迷茫,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刚刚还好好的现在竟变成这个样子。
顾砚刚一落座,林惜安赌气地又往旁边挪了一屁股,顾砚再次跟上,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耐心地哄着:“好了好了,都怪我,是我轻浮了好吗?”
林惜安握着拳头在他胸前狠狠锤了一下,顾砚捂着心口装疼,林惜安被他骗到,偏过头就要来查看情况,结果被顾砚再次攥住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