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茶
几分钟间，她已成一身古人装束，一身软毛织锦的红色披风，尽显雍容华贵之美，披风下是盈盈如水的白色衣裙。
一双含情眼在胭脂的映衬下显得更为多情明丽，眉间以花钿点缀，唇间那小小圆圆的一点宛若红色的珍珠，黛眉轻染，浓墨般的乌发被束了上去，光滑的额头不留一缕发丝，尽显雍容华贵之态。
顾砚在她的社交媒体上看过她许多的妆容，她那盈巧流畅的鹅蛋脸，大气舒和却又深邃精致的五官，能够撑住所有风格的妆容而不显突兀。
视线下移，顾砚看到她的手上握着一把折扇，只是那张开的折扇扇面上，一副鲜花铺就的立体画赫然其上，林惜安手腕微颤，扇动扇子，鲜花被牢牢固定住，丝毫没有抖动之意。
她朝顾砚走去，步摇轻晃，皓齿微露颇有种大家闺秀的风范。
“顾砚，傻看什么呢？我美不美？”林惜安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美。”顾砚近乎失声。
林惜安将下半张脸隐入袖中，眼睛弯成了月牙。
“走吧。”林惜安拉长了尾音，她再次小幅度地扇了扇折扇，顾砚走在她前面，贴心为她拉开了大门。
林惜安背着一个古色古香的荷包样式的小挎包，用来装手机和随身物品，她扯着裙子，小心翼翼跨上了顾砚的身后，风柔柔的，林惜安抬手接住一片樱花花瓣，攥在掌心，颇为惆怅地感慨道：“樱花的花期，快到尽头了，时间过得好快。”
“是啊，樱花过了花期，会有别的花来填补。”顾砚柔声安慰道。
林惜安双手搭在他的肩头：“是啊，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去和平大街那个地方体验一下点茶吗？”
她歪着头看顾砚的侧脸，问道。
顾砚透过后视镜看她：“你不是说你想玩吗？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林惜安莞尔：“喜欢玩当然是一方面，但还有一个原因······”
她抬了抬眉，想让顾砚猜，但看到顾砚毫无头绪的表情，她只好自己招认：“因为我看到那个茶馆窗前摆着一盆水仙花。”
“你想做什么？”顾砚玩味地说，他倒不是害怕林惜安想做什么不好的事，他只是好奇，好奇这个满脑子奇思妙想的小机灵鬼，又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林惜安一拍顾砚的肩膀，激动道：“我想剪几个，回去做水仙花灯！”
顾砚还是一头雾水：“要······怎么做？”
林惜安故作神秘：“不告诉你，嘿嘿，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今晚有没有时间啊，能不能到我家，或者你家也行，我们做做看？放心，很容易的！”
顾砚爽利地一笑：“行呀，你想去你家弄还是我家？反正我家没人。”
“你家！”林惜安激动地手掌握成拳。
顾砚心底那浅浅的悸动还没烧起来，便被林惜安一盆冷水浇灭。
“我想去看小肥猫！”林惜安大叫道。
顾砚的嘴角抽了抽。
“顾砚，好多人在看我们。”没过多久，林惜安又说。
顾砚的视线掠过周围的人：“是啊，不过应该是在看你。”
红色本就显眼，更何况是古风装扮。
顾砚余光瞟到几个正举着手机拍照的人，开玩笑道：“他们没准会以为，你是哪个明星。”
“哈哈，真的么？太好啦！”林惜安大笑道。
奇怪的事，哪怕她笑得如此放肆，她的面容仍不会因过度用力而扭曲，只是可爱，只是充满活力，她像太阳的女儿，一笑，就会驱散乌云。
顾砚在前方一处红绿灯路口停了下来。
他微微侧过头，看着东城路路边一处芭比娃娃店，出了神。
他的神色说不上凝重，但绝对算不上愉快，没了原本轻松的模样。
林惜安敏锐地发现了他微妙的情绪变化，轻声问道：“顾砚，你怎么了？”
顾砚如梦初醒，身体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青筋微微凸起。
他扯了扯嘴角：“没事。”
绝对不是没事，淡淡的落寞在林惜安心中发酵。
为什么不告诉她呢？她总觉得，顾砚这个人，展现在她面前的样子非常不立体，他对她万般迁就，陪她玩陪她笑，但是有关自己的一切却闭口不言，自己某些细微的感受、曾经的经历，也不愿与她分享。
可她想要了解顾砚，于是她试图追问道：“那家娃娃店怎么了呢？你小时候在那里买过芭比娃娃？”
顾砚的目光只是给了她一个方向，其实她并不确定顾砚看的是不是那个娃娃店，她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用这种方式炸开点什么。
然而顾砚没有接茬，只敛了眉目，淡淡道：“不是。”
他冷下脸的样子很凶，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攻击性，林惜安不免心中恹恹。
几秒之后，顾砚仿佛察觉了自己刚刚在她面前的失态，转变了脸色，解释道：“那个娃娃店之前是一个馄饨店，我小时候经常去那吃，那时候我奶奶还在，我们家就住在那一片，时常我嘴馋，我奶奶就会下楼给我买馄饨吃。”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怅惘，林惜安闻言，被唤醒一种对童年的追忆，不免泛起酸涩。
“听起来你挺怀念你的童年时光？”林惜安柔声问。
顾砚点了点头：“后来我奶奶不在了，那家小馄饨店也没了，变成了炸串店，后来这炸串店也黄了，兜兜转转，不知道变了多少个店铺，这才成了现在的娃娃店。希望这家店的老板生意兴隆吧，可不要再倒闭了。”
林惜安在心底为那里的老板悄悄祝祷，鬼使神差地，她问道：“那你······是不是很想再吃到那家小馄饨啊？”
“当然。”顾砚的心思传到久远的童年，没有看到此刻身后的人若有所思的神情。
林惜安默默点头。
身旁传来一声稚嫩的童音：“爸爸，那个姐姐穿的好好看！我也想穿古装剧的裙子！”
“穿什么穿？好的不学净学那些坏的，那都是奇装异服，哪能穿在大街上丢人现眼！”
一声尖锐的厉喝传进林惜安和顾砚的耳中。
顾砚不咸不淡地瞥了那男人一眼，眉宇间戾气尽显。
林惜安见状不好，赶紧轻轻拍了拍顾砚的肩膀，微微一笑以示安慰。
“顾砚，绿灯了。”林惜安歪着头提醒道。
顾砚收回了视线，启动了摩托车。
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巷，车子驶入和平大街，下午的和平大街带了些静谧的气息，不是萧条，而是繁华热闹整歇时的一种舒缓和悠逸。
二人走进茶馆，一个身着旗袍带披肩的中年女人迎了上来。
“你们好，是预约的点茶体验课吗？”
“是的！”林惜安道。
女人笑起来，嘴角有浅浅的梨涡，她的视线在林惜安身上游走，随后感慨道：“好漂亮的姑娘，打扮的也别致，一会课程拍照的时候可别不好意思啊。”
“好啊好啊，你们尽管抓拍！”林惜安笑道。
老师引着二人到里屋落了坐，桌上已经摆满了点茶需要用到的工具。
林惜安脱了外面的红色披风，挂于椅后，内里一身轻盈飘逸的素白长裙尽显简约大气，没多久，前来体验的学员到齐，林惜安用力搓了搓手心，满脸的期待激动。
旗袍女人站到白板旁，开始了教学。
捣茶、碾茶、磨茶、罗茶、茶粉入罐；烫盏、调膏、七汤点茶。
第一汤：量茶受汤，调如融胶。
林惜安拿壶注水，延茶盏四周加水，手法轻柔，随后搅动茶膏，手腕以茶盏中心为圆心转动，逐渐加力击沸。
顾砚一边做着自己的茶，一边偷偷观察林惜安的动作。
林惜安眉宇间不似平日轻挑，染上一丝严肃和沉稳，她平日看起来大大咧咧，此刻动作却收放有度，仿佛对手中的精细活充满了耐心。
第二汤：击拂即力，珠玑磊落。
“注汤时，落水点变化到茶面上，先要细细绕茶面注水一周，再急住急上。另一只手持筅用力击拂，升起层层珠玑一般的细泡。”
老师在前方如是演示着。
林惜安专注地看着老师的动作，顾砚在一旁欣赏着她的样子，他朝她的方向倾身，忍不住逗她：“这么认真啊。”
林惜安微微偏过头，目光却不曾从老师的手腕上移动，她蹙眉道：“嘘。”
顾砚吃瘪，讪讪坐了回去。
到了学员操作的时候，只见林惜安手腕快而稳的用力击拂，一层细沫浮了上来，茶汤逐渐出现细泡，老师走到她身边，称赞道：“手法不错。”
林惜安只礼貌地轻轻翘起嘴角，没再多说话。
说话会分神。
到了顾砚这里，他刚才没怎么用心观摩，此刻见老师过来，只好继续做做样子，开始注水击拂。
“你这水注的偏多了。”老师提醒道。
林惜安得了空闲转过身看向顾砚，看了两下他的动作，有些不确定地道：“你这个发力点，是不是也不太对啊？”
她转头看向老师，希望老师来印证她的猜测。
老师赞赏地“嗯”了一声：“那你觉得他应该用哪里发力呢小美女？”
林惜安眼珠转了半圈，回想刚才老师示范的动作，道：“应该用手腕带动发力，而不是用手臂，这样会很累，效率可能也会下降。”
“不错啊不错，学得很快，脑子很灵光嘛。”老师拍了拍林惜安的肩膀。
顾砚原本因为过程出错颇有些懊恼尴尬，然而看到林惜安羞赧又明媚的笑容，那点小郁闷瞬间一扫而空，也春风满面了起来。
“哎，小帅哥，我夸她你那么高兴干什么？”老师弯下腰，直视着顾砚的眼睛，语气带了些玩味。
顾砚大囧，赶紧偏过头装作专心弄茶的样子，结果一股气在心中胡乱冲撞，使他的动作不自觉重了许多，一个不注意，茶汤洒出了几许，顾砚瞳孔一缩，更有些难为情。
“哈哈，不要心急嘛，顾砚。”林惜安安慰道，从衣兜里抽出两张纸擦干净了桌子。
“哎呀，你这小男生怎么这么不经逗，点茶不能心急的，怎么还不好意思上了。”老师看着洒出来的茶汤，惋惜道。
老师走过了一圈，纠正了几个学员的问题，回到主位，进行第三汤的教学。
第三汤：击拂轻匀，栗文蟹眼。
第四汤：稍宽勿速，轻云渐生。
第五汤：乃可稍纵，茶色尽矣。
第六汤：以观立作，乳点勃然。
第七汤：乳雾汹涌，溢盏而起。
······
林惜安跟着老师一通做下来，老师开始教学员们“斗茶”，如何决定胜负。
“汤色以纯白如乳为上，其他色泽等而下之。”
顾砚看着自己碗中一片绿色，与林惜安碗中的纯白色泽形成鲜明的对比。
“汤花，就是汤面泛起的泡沫，汤花越匀细，就可紧咬盏沿，久聚不散，退散较快，则称为云脚涣散，汤花退散后，茶盏内沿与汤相接的地方就会露出水痕，先出现水痕的为负。”
······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三个小时过去了，林惜安和老师谈笑着走出房间，茶室内竹影疏斜，清香浮动，林惜安在老师的邀请下拍了好多照片，二人说说笑笑，林惜安不忘在某团上为此次的课程写了大大的好评。
“哦对了，老师我有个不情之请。”林惜安问道。
“嗯？你说？”
“我能不能从你的盆栽，摘几朵水仙花回去？我可以买的！”林惜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老师闻言一笑：“我还以为你要干嘛呢，原来是这样，你随便摘，要多少都可以。”
“谢谢您啦！”林惜安从自己的小挎包中抽出一个早就预备好的小塑料袋，小心翼翼地剪下了几朵水仙花，带了回去。
“顾砚，去你家啦！我们一起做水仙花灯！”
“好。”
顾砚启动了车子，身后的女孩轻轻将头靠在他的后背，似有些疲惫，她的两只手从身后环住了顾砚的腰，就这么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睡吧，休息一会也好。”顾砚无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