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袋薯片两个耳光
晚间,林惜安收到申明嘉发给她的录像视频。
申明嘉把抄写下来的每一页纸都清晰地录了下来,并展示了写过的本子的厚度。
她心里,其实也想举报赵强的吧。
林正辉说的没错,申明嘉以及其他对赵强怀恨在心的人,肯定也想举报赵强出气,但偏又胆气不足,既不愿第一个组织群众联合举报,又不敢撕破脸以一种强势的方式为自己守住底线,像林惜安一般,让赵强不敢欺负。
他们或许发现林惜安愿意做这个第一人之后,也会心甘情愿退居其后静观其变,以保证自己的安全。
林惜安不怨他们,也没觉得他们不堪。她不是为这些人本身,她是为了自己心中的正义。
宽以待人,严于律己。她一直能够做到。
别人选择明哲保身,是别人权衡利弊之后的答案,这答案本身就像不愿救济乞丐的路人一样,是他们权利范围之内的事,无可指摘。可林惜安不愿见欺凌和压迫发生在自己面前,而自己什么都不做。
林惜安回复了一个收到的表情,随后把视频下载。
再次来到学校,她保持着全程录音。
如果有能拿来做文章的片段最好,保留事情全貌,剩下无用的片段删去,就可以作为证据。
她没想好要不要当这个出头鸟,衡量利弊之后,她承认,赵强截至目前的所作所为还未到达她爆发的临界,况且证据的积累需要时间,她还可以好好考虑。
她要的是一击致命。赵强这样的人,绝不可以留在教育体系中,一代又一代地祸害学生。
书页的沙沙声入耳,已是早自习了。
天气阴沉沉的,窗外的樱花无精打采,像公布月考成绩之后落寞的学生。
课间,她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桌肚中的薯片便不见踪影。
她本来就心情不顺,这下更是火上浇油,严洛不在,没人看到是谁偷走了她的薯片。
她从来不吝啬分享,可未经允许擅自拿走,就是另一码事了。
本来就不怎么放松的一张脸彻底冷了下来。
她转过身,面向身后的同学们,忽而,对上了一双得意的眼神。
李佳昱手里拿着她的那袋薯片,得瑟地晃了晃,林惜安怒从心中起,朝他跑了过去。
她轻巧地将双手撑在中间挡路的两张桌面上,双腿一抬,往前一荡,越过了桌子中的两张椅子。
小样等她逮到他,她必须拿他胸前的铭牌抽他的脸,看看脸皮怎么这么厚!
林惜安想着,一推前门,冲出了班级。
李佳昱脸上挂着激动的笑,还不忘朝她吐了吐舌头做鬼脸。
林惜安发狠地追着他,然而没追几步便停了下来。
这人是要往男厕所跑!
林惜安愤怒地喘着气,掐着腰站定,她追不上了。
好啊,等他出来他完蛋了!
前方的李佳昱丝毫未意识到身后的女孩早已不再追下去,还在往前方跑,就在他快到洗手间时,从男厕中,幽幽走出来一个壮实但矮小的身影。
棕色鸡冠头,不用想也知道是赵强。
李佳昱立马收起了玩笑的表情,停下了脚步。
赵强阴恻恻地看着他,随后上前两步,“啪啪”两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无数道目光汇集过去,箭一般射在了李佳昱的脸上。
两道巴掌印明晃晃地浮现了出来。
周围路过的同学无一放慢了脚步,看戏的、同情的、惧怕的各种情绪杂糅在众人的脸上,调笑的声音锐减,所有人都被这突如起来的巴掌截住了话头。
似有一道惊雷劈在了林惜安身上,她周身的血液在这刹那间凝固了。
“李佳昱你跑什么?啊?我问你跑什么?在走廊里打打闹闹,像什么样子?一天就知道闹闹闹!有什么可闹的?你学习好了?考多少分啊你在这闹!······”
赵强又敞开了嗓门大声辱骂着。
他尖锐又高亢的嗓音在长长的走廊回荡,林惜安的拳头再次握紧了。
李佳昱垂着头,手里的薯片被他悄悄藏在了身后。
赵强一把扯过“你看看你一天天都在干嘛?那手里拿着的是什么?薯片?天天就知道吃吃吃,你来学校干嘛来了我问你?学习还是吃喝玩乐来了?要不要脸了?你家里人给你出钱来是让你来享受的啊?我告诉你,就你这个样子,没个学习好!你现在给我滚回家反省,不用来上课了!你给我反省好了再回来!我现在就给你妈打电话让她把你接回去!一天天的不着调,你要是不学就再也别来了!赶紧该干嘛干嘛去吧!······”
说到后面,赵强又破音了。
这下倒好,身后隔着一段距离的西边的班级,陆陆续续也有人走了出来,看戏似的看向这边。
林惜安咬牙切齿,胸膛剧烈起伏着,下一秒就要冲上去主持公道。
然而她刚一迈开腿,一只宽大的手覆上了她的肩头。
她带着一脸怒容倏地转过头,在看到顾砚的一刹那,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下来。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喑哑地轻唤了一声:“顾砚。”
顾砚放下了手:“我听到你们老师又在骂人,怕被针对的是你,就出来看看。”
林惜安咬着下唇,努力平缓自己的呼吸:“不是我,但跟是我也没什么区别了。”
是她也好,不是她也罢,她都无法冷眼旁观这场霸凌。
赵强的骂声没停,叫嚷着让李佳昱赶紧滚回家别来上课了,李佳昱原本还想陪笑含糊过去的脸僵了僵,最后只能转身回班,将桌面上的书本收到了书包里,准备回家。
林惜安分辨着他面上的表情,如若他流露处一丝厌恶、不满和愤怒,林惜安都做好了准备帮他辩上一辩,可他没有,只有恐惧和低落。
李佳昱临走前,还不忘把林惜安的薯片小心塞回她的桌肚里。
赵强这次没有像之前挽留林惜安一样挽留他。
因为他和林惜安不同,那天的林惜安有愤怒,有反抗的苗头,所以赵强怕了,可李佳昱不同,他像是顺从惯了,他的父母也是一样,阿谀奉承,从不敢得罪赵强。
林惜安感觉胸口一阵发堵,明明李佳昱看起来那么难受,但这难受并没有突破他软弱的阙值,他选择了忍受。
水雾漫上她的眼底,她转过身看向身后的顾砚,声音已然带上了些许哽咽:“陪陪我吧,我想去天台。”
顾砚看着她那一双明亮又脆弱的眼睛,眉头蹙了起来,重重点了点头。
下一堂课自然是上不了了。
但英语老师不会察觉她的离开。这个班级时常有学生缺席课堂,但并不是有人请假,只是时常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离奇的原因被赵强扯出去进行一堂课的“心理教育”、被惩罚停课又或者猫在赵强办公室里帮他做他的工作。
总之,这个班里总有人被赵强以“促进学习”的理由耽误学习。
顾砚也一样,来一天走一天的,没有老师会管。
林惜安跑在前面,逃也似的登上了天台。
悲哀潮水般漫过她的身体。
她的身体痉挛似的大幅度颤抖着,顾砚站在她身后,手臂抬起又放下。林惜安背对着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哭声,像是不愿让他见到自己此刻狼狈的样子。
“惜安?”顾砚轻声问候,他犹豫了片刻,迈步到她的身前。
他试探着弯下腰,伸出手,轻轻抱住了她。
他的胸膛与林惜安的身体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没有用力贴紧,只是朋友间温暖又疏离的拥抱。
林惜安感觉心中某跟弦突然绷断似的,悲愤的情绪一旦被温柔对待,便会融化成一片汹涌的委屈,翻涌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