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打出头鸟
放学后，林惜安收拾好书包，将那枝脆弱的樱花拿在手上，悠哉地迈着腿，出了校门。
“林惜安，今天上体育课你和顾砚在一块，你俩谈了？”陆松和董思明还有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凑到林惜安身边。
林惜安本就心烦，这么一大群带着汗味和烟味的男的一靠近，顿时窒息难耐，忍不住向旁边侧过了身。
她恹恹道：“起开，离我远点，你脑子里除了谈恋爱没有别的了吧。”
陆松伸出食指搓了搓鼻子，林惜安敏锐地看到他露出的一截小臂上，有一小块擦伤。
和顾砚发生冲突的是他？
林惜安心脏一沉，眼神变了味道。
陆松一贯大大咧咧的作风，一点都看不出林惜安的神色变化，仍出言调侃道：“切，装啥呀，我在篮球场都看见了，你俩一堂课了，哎呦那个粘呦~”
陆松和身边的男生们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起哄，尾音被他们拉长，带着粘腻感，让人浑身不爽。
林惜安语气冷了下来：“滚。”
她没再纠缠，抬腿就要往前走。
陆松松开身边的朋友，走到林惜安面前，兴致盎然地道：“哎，你是不是不知道他家里的事，还当他大少爷呢，别傻了，他早让他爸赶出家门了，那小子还敢在老子面前装逼，操，你在他那早捞不到钱了，赶紧分吧别等以后后悔，他······我操！”
陆松吃痛，大叫一声。
林惜安不知什么时候从书包侧面夹层中抽出了她坚硬的保温杯，手臂猛地一甩砸到了陆松额角。
这是为顾砚打回去的。
陆松气极，抬起手指着林惜安：“你干什么！你有病吧！”
董思明凑到陆松身边，查看他的额角。
几个男生见状，都变了眼色，他们目露凶光，瞪着林惜安。
林惜安却丝毫不惧，她是个很少有恐惧感的人，遇到事就真刀真枪地冲。
她骂道：“有病的是你吧，陆松，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你想打我？来啊，试试，你一个人还是你们一起上啊？”
“惜安！”申明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林惜安转过头，对上申明嘉一脸紧张的神情。
陆松一股气似梗在喉中，他用力咬了咬后槽牙，骂道：“臭娘们，真不要脸，你跟那个野种真他妈绝配。”
董思明也跟着骂道：“傻逼，我们男的不和你女的一般见识，别他妈蹬鼻子上脸嗷！”
陆松被董思明等人拽着，骂骂咧咧地走了。
申明嘉走到林惜安身边，拽了拽她的手臂：“你疯了，你一个女孩，不怕出事？”
“谁？你说我？就陆松？你别看他天天搞得自己多么社会似的，不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吗？前几天他给赵强擦办公桌，擦完没主动倒垃圾桶，赵强就把他一顿骂，你看他连个屁都不敢放，我之前真以为他天天在外面打架斗殴是个什么不怕事的主呢，你看真到了比自己有权的人面前，不还是像个孙子一样吗？”
申明嘉蹙了蹙眉：“那你也别激他啊，他这种人，谁知道之后会不会找你的麻烦，他不是还在隔壁职高认了个什么大哥吗，你忍一忍，别和这群人起冲突，要不然不死也热一身膻。”
林惜安撇撇嘴，申明嘉砸了一下嘴，林惜安只好乖巧道：“好，我不惹事，但陆松和卞志明那种纯混的还不一样，你不用怕他，他还是要好好走高考这条路的，做事不敢那么不管不顾，你看，他不是不敢对我怎么样嘛。”
申明嘉嗔怒地瞪了林惜安一眼，挽着她一起走。
林惜安虽说砸了陆松一下子，但还觉得不解气。陆松不敢和她动手，肯定不是因为怕打不过，只是怕林惜安把事闹到学校去，再加上她家里给的底气较足，陆松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以前，林惜安对顾砚没什么印象，只知道378班有一个特别帅气的学霸，对他的家庭不好奇也不甚了解，还是听陆松和董思明一帮人总大肆宣扬嘲笑，这才听了一耳朵关于顾砚的事。
初听之时，她气愤于陆松等人拿别人家丑做文章的小人得志行径，还有他们挑衅嘲笑顾砚时，那种以他人痛苦为乐的丑陋扭曲，三人成虎，仗着人多势众便肆无忌惮，但若要让他们其中一人单挑，却又都失了勇气。
爷们唧唧的小家子气，让人作呕。
他们敢和顾砚动手，也是拿准了顾砚不会把事情告到学校来处理，一个大男人打架打输了向老师告状求助，会让身边的其他人看不起，顾砚的骄傲不允许他做出这样的事。
林惜安捡起滚落在一旁的保温杯，塞到了书包里，另一只手，还握着那枝樱花。
回到家后，高菲为她做了水果奶昔，林惜安在厨房小口小口地喝着，神情若有所思。
“怎么了？”高菲转过来，问。
林惜安把今日赵强让申明嘉抄了一整天教学报告的事告诉了高菲。
林正辉在客厅合上了厚重的书，走来了厨房。
高菲听说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这跟你有关系吗？”
林惜安本想和高菲好好抱怨赵强几句作为发泄，没想到高菲却是这样的反应。
她蹙起眉，语气急切：“怎么没关系？你看看他做的这都是什么事啊，他天天在群里标榜说自己多么多么为学生学习着想，怎么怎么为了学生的成绩熬夜，结果呢？他所有的工作，都占用着学生的上课时间，让学生帮他做了，多过分！”
林正辉喝水的水杯“咣当”一声，被重重撂在瓷质桌面，他用力按开烧水壶的开关烧水，板着张脸走到林惜安身边，语气不快：“我就不明白了，啊？林惜安你天天在学校到底是去干什么了，到底有没有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你都上高中了，还分不清个轻重缓急呢，天天就知道纠结你们老师又干了什么，谁又受了什么委屈了，这些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天天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呗，怎么，你还想当救世主不成吗？”
林惜安被林正辉劈里啪啦骂了一通，一双异瞳中仿佛有火焰在烧，她目光炽热中带着惶惑和不解，林正辉愤怒的威压让她心生畏惧，没有立刻接话。
高菲也被林惜安这样子弄得心情不爽，她抬手无奈地指了指林惜安的方向，“喝完去把碗刷了。”
林惜安只好听话照做。
林正辉还嫌不够，用力扯出椅子，坐了上去，看着林惜安的背影骂道：“什么孩子啊真是，成天这也操心那也操心，就是不知道操心操心自己的学习，脑子里啥都装，就是不装学习的事，真是，道理都给你讲了多少遍了，你们老师再怎么搞事，又不是针对你，他要是敢让你帮他写，我跟你妈也不会任由他这么搞，你不想想为什么他敢让你那个同学做这件事？为什么她自己不去找赵强说理，为什么她家长不管？”
林惜安刚打开的水龙头，又被她关上了，她用力闭了闭眼，辩解道：“因为她爸妈怕得罪赵强，她自己性格也软弱，但这不是赵强欺负她的理由，就算弱者的境况是自己的软弱造成的，恃强凌弱也是无耻的行为！”
林正辉“啪”地一掌拍在餐桌上，音调拔高了几个度：“是，谁也没说他赵强做的是对的，关键是这事关你什么事啊？你在这义愤填膺什么？你那朋友自己受委屈自己都不想着找赵强说理，你又能怎么办？帮她出头？枪打出头鸟你不知道啊，你以为她能记你的情？她这是把你当枪使呢！你真帮了她，人家心里只会觉得你是个大傻子，人家躲在背后享受你争来的福利，你就去傻呵呵地承担后果吧，到时候倒霉的就只有你一个人！你自己琢磨琢磨，这事值不值得做！”
空气中是难挨的安静，只剩林正辉剧烈的喘息声。
一阵无名的悲哀漫上林惜安的心头。
愤怒融化成一片乌黑的脏水，她知道，林正辉说的不无道理，她无从反驳，可是······
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
赵强这样的人，根本不配为人师表。他只会给他的学生造成无尽的痛苦。
要秉持着事不关己的态度冷眼旁观他人的苦难，还是为了心中正义见义勇为，承担所有风暴与压力？
她不知道，她握着瓷碗的手久久未动，直到高菲的手机频繁地震动了起来。
静默的气氛被打破，林惜安终于拉回自己的意识，她打开水龙头，将沾有奶昔的瓷碗清洗干净。
“你们老师又连发了一堆语音。”高菲见她出来，看向她说道。
林惜安抬了抬下巴示意高菲开公放让她听听。
原来是赵强把晚间古文默写不合格的同学揪了出来，将他们的默写内容传到了家长群里。
林惜安走过去，扫了一眼，高菲问道：“怎么？里面有你？你也没默写出来？”
林惜安一翻白眼：“有我又怎么了？就算有我，也不影响我考学年前一百啊，考试前默写会不就行了？还非得跟着学校的节奏来啊？”
高菲被她一通反问的语气搞火了，五官扭到一起骂道：“你这是什么态度，都跟你说了多少遍当日事当日毕，做事要有规划，不要把什么都推到最后时刻完成，你怎么······”
林惜安做了个禁止的动作，打断道：“行了，没有我，我只是看一眼批改痕迹，这根本就不是赵强自己批改出来的，都是语文课代表的功劳。”
高菲绷着的肩背终于放松下来，林正辉敲着桌面，表情有些烦躁，喝道：“没有你就没有你呗？说那么多干什么，顶我们的嘴你觉得高兴？！”
林惜安撇撇嘴，听着高菲放出来的赵强的语音。
“咱们家长看一看啊，这就是咱们学生晚上考的语文默写，哎呀，这么多不及格的，那语文老师昨天留的默写，今天晚上了，还是写不出来，咱们家长就问问孩子，一天在学校都干啥呢，学没学习啊，就这样的，你看看半天写不出一个字的，咋考大学啊，能考上吗？······”
赵强三两句表达完关心，开始卖惨。
“咱们家长哈，都知道我这个，我这个身体不好，那是三天两头地往医院跑，天天喝中药调理着，你看看，这个点了，你们可能都要休息了，我真是睡不着觉，一想到咱们班同学这个样子，我是真担心呀，我这每天，从早到晚，忙活咱班同学，每天到半夜都在想，这个同学犯了什么错，要怎么处理？那个同学要怎么处理？这个同学是不是有什么心理波动了不说，要怎么开导，那个同学是不是处对象了心思没再学习上啊，我天天就想这事，上课就给咱们同学进行思想教育，我一直觉得是啥呢，你这个心理不转变，心理不积极向上，你没个学习好，我这天天，可以说是殚精竭虑了······”
听了半晌，直到高菲都听烦了那一串又一串近一分钟的语音条，关掉了手机。
林惜安发出一声轻嗤，黑屏前，她看到许多家长，已然竖起了大拇指，阿谀奉承地赔笑卖好，左一个夸赵强认真负责，又一个庆幸自己家孩子摊上这么一个好老师，言辞恳切真挚，放在古代不阉割了他们去当宦官奸臣，都对不起他们这违心讨好的谄媚天赋。
然而赵强的语音条刚刚加载完，就算是那些人第一时间听了语音，这时候应该也还没有听完。
那些家长明明也烦了赵强，可仍然不妨碍他们出头夸赞。
“那些家长也够恶心。”
林正辉在那头再次被林惜安的态度点燃了怒火，他大手一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你哼什么？啊？你说谁恶心呢？你以为家长想天天听你们老师那些废话？你以为我们想天天操那个心啊？还不都是为了你们，生怕你们被老师穿小鞋？那家长为什么总要给老师送礼，不就为了老师能在学校多照顾照顾你们吗？你还在那看不起上了，白眼狼啊你这是！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小犊子！”
林惜安眼神凶狠，刚想说什么，高菲见状不对，对林惜安喊道：“赶紧回屋学你的习，别一天天愤世嫉俗个没完！”
林惜安盯着她看了几秒，最终还是咽下了心中的气愤，抬腿朝楼上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