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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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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发生的毫无征兆。

    春花渐醒,开河解冻,东承太子同门客们像往年一样去山中狩猎游玩。途中遇见一大片湖泊,便借用湖边猎户的小船,同亲近的几人泛舟而行。当时金灿灿的阳光洒在湖面上,群山上粉色、白色的花都倒映在水中,微风拂面,众人都心旷神怡。

    突然,在清澈的水中出现一条青花蟒,细长的身子在水下像极了大河入海之前冲刷出的九曲十八弯,粗细接近小孩子的手腕。谁也没见过这样的蛇,它却看上去一副直直朝小船冲过来的气势。最先慌神的是划船的小厮,丢了船桨,惊叫起来。太子高声叫喊,让大家不要慌神,却不奏效,他只得自己握住船桨,试图控制方向,避开那大蛇的所向。

    等猎户听到惊叫声出来看时,湖面上已不见乘船的众人,偶尔有一两只手伸出水面,有一两处莫名的波纹泛起。他赶紧拿了绳索,跳入水中救人。

    太子被救上来时,吐了好几口水,终于恢复了呼吸。那巨蟒早已不见踪影,也并未伤害任何人。但奇怪的是,等到被送回天阶殿,汤药和太医换了好几轮,银针、石砭都用上了,太子看着家人在身边急的团团转,却始终不能从床榻上站起来。

    南絮守在哥哥身边,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怎么会呢?不过是一次出游,一艘小船,一条蛇而已,往日生龙活虎的哥哥去哪里了?手中握着的手,如今是冰凉的,即使被子已加了厚厚三层。他嘴唇紧抿,不时发出一两句,“好冷啊,好冷啊”,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南絮把被角掖得更紧了些,拿手绢再把他的汗水擦干。

    屋外做法的声音还是隐约可闻——到这个时候,父王果然再次拥抱了巫蛊,想起他之前的大师朋友了。

    木头点燃的烟气飘进来,摄人心魄的鼓点声传进来。合着鼓点,人的脚步声以及满身叮呤咣啷的物件相互碰撞的声音,此时在东承太子宁静得有些死寂的卧室里格外清晰。那些物件中似乎有铜铃,有石片,有空竹,有久经沧桑的棉布,甚至还有活的植物叶片在一齐哗哗作响。正当她要继续分辨这声音中更细的纹理时,念念有词的咒语声响了起来,这回的声音比之前在公主府那次低了许多,以至于听起来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而是来自更深更黑的地下。接着是许多膝盖落地的声音,水珠喷溅散落的声音。烟火的味道更浓了,南絮闭上眼睛,已经可以想见在隔了三进门的地方,仪式现场该有多么严肃渗人。

    不自知怎地,明明是祈求上苍赐予希望的仪式,她耳中听起来却满是绝望。

    哥哥的手指突然动了动,他眼皮似乎在打架,终于还是睁开了双眼。

    “这一觉睡得如何?”南絮问得小心翼翼。

    “还好。外面是什么声音?”哥哥的声音听上去虚弱地有些缥缈,好像也来自遥远的地方传了太久才传到这里。

    “是父王安排了大师祈福,虽有些吵闹,不用怕的。哥哥很快便能好了。”南絮说话间,握紧了他的手。

    却只见太子摇摇头,摆了摆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恐怕这回——还是要让父王失望了。”提到父王,他情绪激动起来。

    南絮憋住了眼泪,问他要不要喝水,想不想吃点什么。太子稍微喝了几口便将水杯推远了,眼神飘忽到了很远的地方:“真是想不到啊,之前一心求死的时候怎么在冬天的冷水中浸泡都没事。如今,如今,父王才刚将朝政交给我一些,怎么就偏偏能被那一小片湖泊害了性命。”

    南絮没想到他会提起这茬,特意“啊”了一声,瞪大了眼睛。

    “不用假装惊讶。你不是早就知道吗?我的好妹妹。”太子终于将目光收近,直直看着南絮。“说起来,上回算是你救了我,这回恐怕是谁来也没用了。”

    “你乱说些什么,别胡思乱想了。慢慢来,一定有办法的。”南絮将水杯放回桌上,面朝窗户,背对着太子。

    “其实,我最近才想明白,当时若不是因为我的事,你根本不会和那个云深有什么特别的交集。往后的种种也都不会发生,不至于害你如今这样伤心。或许,现在这也算我的报应吧。”

    听了这话,南絮忍不住转过身来,捂住他的嘴,“哥哥,别说胡话了,什么报应不报应的。我不想再听到那个人的名字了,你我都别提了吧。况且,是谁说的最重要的是天阶殿,布面空间上我们五个永远紧挨着彼此,谁都不会离席,你可别想先走。”

    太子伸出手把她的眼泪擦掉,冰冷的手指碰到滚烫的泪:“都是哥哥的错。我现在每日虽走不了路昏昏沉沉,心里却越发像明镜似的。每次醒过来,就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火在一点点熄灭下去,本来是一片光明的,现在却只剩下一盏孤灯了,在风里摇摇晃晃。我跟你说实话,也只敢跟你说实话了。”

    室内只剩下沉默,外面的仪式似乎又热闹了起来,在鼓声、踏步声和念经声中,竟然混入了尖细的女生唱词,“莫不是风吹铁马檐前动——莫不是梵王宫殿夜鸣钟——”。南絮在这闹哄哄的声响中,扶太子再度睡下。

    不一会,太子妃拖着裙裾过来替换她。等南絮走出卧房,再次呼吸的新鲜空气时,外面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铜铃、唱词、烟火似乎都只是她的臆想。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在地上,她终于开始正视,哥哥年纪轻轻地却可能永远离自己而去这件事。为什么偏偏是他!这个人,为天阶殿,为了画布上完美的家,早已经把自己所有的都奉献出去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夜静谧,隔窗望见园中白色的月季开得如同丝绢一般柔和美丽——整个世界依然在不管不顾、欣欣向荣地走向春天。

    到了往常王主事该来汇报的时间了,南絮公主才想起前几日她已经通知取消汇报了。哥哥出事之后她确实无心再牵挂这边,另一方面王主事每日不变的“尚未找到”她已经听厌了。自己不是也让兰芷专门去做这件事了吗。

    “云深”,尽管她不愿正视不愿细想,似乎还是绕不开。白天哥哥的话此时再次浮现,像一只灵巧的钩子,将一些和那人有关的往事从记忆的深海里打捞起来。

    她怎么会看到他的呢?在那么多华丽的脸当中,在一百名驽伊士的庞大队伍里,从哪一刻开始注意到这个人的?确实,是与哥哥的事情有关。那也是一个温暖的春天夜晚,自己深蓝色的裙边拂过花丛,惹得颗颗露珠如泪滴落。

    那还是在太子妃进门之前。当时距离南絮公主注意到兄长的异样,有一段时间了,但无论怎么问,对方都是淡淡一笑,说她想多了,什么事也没有。不知何时起,哥哥渐渐虚弱起来,虽然天天都能见到,却还是惊觉相比半年前已瘦了一大圈。偶尔南絮像往常那样要哥哥陪自己玩耍,却看见他一放松下来很快就困倦地睡去。每次越是热闹欢腾的场合,越是看到他掩藏在欢笑中的苦涩——自那次全家人画肖像画以来,思来想去,哥哥的异样并不是自己想多了而已。

    南絮只了解到太子府厨房确实每日在给哥哥炖一种清热解乏的补药,掌灯的小厮反映每天太子寝殿熄灯都很早很准时。倒是最近有个怪谈,说是太子府每到半夜都能听到湖水哗哗响动。于是,她做了一个莽撞的决定,趁着夜色,跟踪哥哥,看他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

    遇见云深的那天晚上,便是她第一次出动。虽然鼓足了十分的勇气,但黑暗中还是慌乱又紧张,好几次差点暴露,弄出了声响。所以,她撞到云深时,惊魂未定的心依旧在胸膛中砰砰响着。那人一身黑衣,肩上还背着包袱,一把雪亮的刀更是在两人碰撞的瞬间飞了出去。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不知道该不该去捡那把匕首,只直愣愣盯着她。南絮只好先行动起来,上前一步捂住了云深的嘴。“嘘——别动,别说话!”云深几乎是被裹挟着躲进了墙角。

    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声。好一阵过去,她才拍拍他的肩膀,“现在没事了”。虽是夜里,但启明星正在那人背后闪闪发光。

    “你刚才是不是想找这个?”不知何时匕首已到了南絮手里,她终于开始上下打量着云深。“穿成这样,大晚上在外面是想做什么?图谋不轨,还是——想逃跑?”

    云深一言不发,似乎在心底做着权衡。面对一味沉默而不是下跪求饶的驽伊士,南絮有些惊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则更加超出她的预期。

    “那同样是晚上,公主在外面做什么呢?”

    南絮向四周看了一眼,说不出话。

    “如果我没看错,刚才我们刻意躲避的分明是您的兄长东承太子吧?是太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还是公主您过分紧张不惜跟踪自己的兄长呢?”

    “你不要乱说!”在她眼神躲闪的时候,云深已顺手抽走了匕首,收进鞘中。

    “公主大可以回去,命人处死我这个卑贱的驽伊士。但只要不是现在,我生了一张嘴,只要见到任何人,公主半夜跟踪兄长的消息就会不胫而走,到时候不知道东承太子会怎么看您,国王王后又怎么看呢?”

    “原以为是个笨嘴拙舌的,不曾想,关键时候还挺能说。”南絮双臂环绕胸前,气恼地抿了嘴。“你是叫云深吧,我记住你了。”

    “没其他事的话,云深告辞了。”他微微颔首,转了身。

    还没走出十步,南絮便快步追了上去:“哎,别走——你是我的驽伊士,我要你秘密地做一件事。正好,我自己在夜里探查十分不方便——”她说着还提了提宽大的裙摆,一脸无辜。

    后来他们经常在夜里汇合,云深按照她的指示去查看太子的行踪。再然后,南絮才关注到他在教养坊受的伤和欺负,一点点的,这个人渗入了自己的生活。

    在很久之后,云深曾再次提起过这件事,问她难道真的没想过,当时夜里四下无人,他比她高比她力气大,真急起来任何坏事都可以做?还说感受到了她的孩子气——因为一直受宠被爱而骄纵,不知人心险恶。

    一阵心痛让南絮终于摇摇头,从回忆里抽身出来。她早就知道陷入任何与云深有关的回忆中,最后都只会让自己难受。但是那天夜里,那人和匕首一样雪亮的眼睛,却在眼前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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