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灵堂掷起互争魁 云环趁机诉苦衷(一)
这时期正施行花供,有梅台殿阁的,有八仙的有花朵的。总的说起是五个为一桌,高二尺宽六寸。底座是泥做的,架是秫秸杆缠纸。泥托是二寸高,前宽五寸,后宽三寸。前方三个眼后方两个眼。做泥托就弄好眼,插进五根秫秸棍。上边缠绕各种色彩,这些色模样都从外来是成套模型。裁剪好了的各种色纸花,金银彩画俱全,买主要什么样可按标样指定。三斗至五斗玉米一桌,连豆心供在内。另有专人送挑着圆罗,按八字摆在棺材前高桌上,十分显眼。
这时两口棺前都有一丈多远的十几张桌子,摆满唁供。那么一只大公鸡捉弄,怎么又弄出来两只呢?
原来是西院冯氏从东院跑回家想主意,先把门锁上去街里看三个媳妇在吗。她一看一点都在灵前,这仨媳妇又说又笑欢喜之极。算细账,可比昔日容颜大变。
大媳妇见婆婆过来道:我们三个一齐到家,妈你不在。我三个一直来这里找。给,这是你的大白袍。
婆婆接过一乐,是话也说不出来。外边喊坐头席跟着去进棚吃饭。娘四又添上两人一桌。她问你三个是一块进的家?大媳妇跟道我们都在西门碰上的,是正巧。
婆婆此时心中颇猜谜,心说那炕上那些东西是哪里来的呢?真怪,是谁放在那里的呢?莫非是老财神爷和财神奶奶留下来的?也没准,也许是这么回事情。随跟说:你仨别一个一个回家。咱家那财神爷跟旁人家不一样,可爱管闲事。不听叫你脑袋疼。
大媳妇跟道:那你真说对的,我三个一进二门您那屋就有男女说话。我三个一挑东屋帘可一人不见!我三个就一起跑这里来的。妈你要回去叫我公爹跟你,这边白事得两个摔丧盆的。咱家人可就不多,那您不想主意,老财爷可就要捏妈妈你脑袋。要是那样,请大夫也治不好。
婆婆又道:咱家的事,别在这大棚里说。我走,叫你三个耳朵精一些,眼留神一些。多管这里事,你三个别管家里的。
大媳妇道:这还留什么神?东院兄弟媳妇小环子在这里拿大事放孝。婆婆道:我怎没看见?你看错人。一早娘俩打起来啦,我扒柴门看,小环子跑高庙去啦!她怎上这里来?你三个要加细,如果真是她你三个推出她去。
三媳妇道:我们可不敢推。还是妈你去推她扯她撞她,她按娘家是你侄女,在这里是你侄媳妇,你有权管她。我们姐们之中可不敢乱来,惹出事把娘家都挂上。
婆婆一听哑巴嘴。出了大棚去灵棚,看是不是环子。即见灵前站的遛的,她从人缝挤进灵棚想进门里,都被俩穿孝的给推出来。那这俩是谁?是稽小妍小坠子。每次俩人轮流在灵棚值班。她坐坐的不是滋味,想起死人都用大公鸡取吉利,我抱只大公鸡就能去内宅见大太太,不愁见不到小环子。她急急忙忙回家抓一碗高粱叫鸡。
都来吃高粱,可就短大公鸡。她扒墙头向东院看,俩大公鸡掐架呢。她赶紧跑过去连轰带打,鸡飞过墙头。回来又得抓一碗高粱,一毛腰抓住它用大白袍子裹上,躺在炕上养脚。是边想仨小崽子抓空子。真要怀上的话,正月大生日不说,新正月更得多花钱,怎给小米饭吃?菜肉粉条豆腐都得混是。真他妈要命,是不是还得看肚子。或可那个哪个媳妇泄露,方能知是有孩子。
所以说总依人算没穷汉。合眼应兆,大媳妇吃什么就吐,二媳妇也犯恶心,三媳妇总想睡觉。如果一个还好些,妈的一块全来比赛。嗐!
日头一头一天,至拔苗时都下不了地,都得雇人。三十多亩谷子自己下地带人弄,没好气。可也不敢使厉害,因为自己知错。再说怄气伤财,忍事波罗密过后有便宜。孩子都装肚里,也都给屋子啦。到产时老媳妇先生一对小子,大媳妇和二媳妇都是头生丫头。顺生都美滋滋,真准都是一天前后脚生的。这三块心病从即日起,成了冯氏朝夕昼夜不可缺少的梦魅琢思。
嗐!别想啦,这时把脚歇过来也把事情计算差不多。心里是边乐,即边把大白袍穿上。岁数大辈小,今年五十四啦。把公鸡掖在白袍里边两手一搂,心想千算万算准没跑。
赶进灵棚,正好贾玉凤的公鸡连叫带扑弄得纸罩着火,幸亏花供离地远,否则都得着起火来来。
冯氏着急,因见贾玉凤又走在自己前边,使足劲将贾玉凤推倒在地,忘掉自己怀抱公鸡。这鸡听日常战友来闹丧不服劲,即从白袍挣出扑的一声飞向棺材前就掐。此时烈火焚胆,从棺材上斗到地下,下地被众人捉住,无法不跑不飞。故此两个飞上棚还是掐个不停。
这棺材前面满是妇女看热闹,无人拦阻。都不知为何打起来,冯氏要把贾玉凤推倒,她上前急用手摁。你要骑上还好些,可贾玉凤也有十足力气,因见到儿媳妇小环在此,胆子更大西院嫂子十倍。冯氏一伸手扯她,玉凤提右脚一蹬,冯氏歪倒地平川。贾玉凤一翻身骑上就捶。捶不是滋味我她妈拧呗。所以把冯氏俩胳膊压在腿底,她边拧边说:我和你有什仇,你当着这么多人把我推翻在地?我怎么你了你你说!你说!你不说我老拧你。这里边人都看看咱俩怨你怨我!
贾玉凤把高庙从小环妈身上受的气,这回都喷出到西院大嫂子身上。这回西院三个媳妇心里说,这怎管?一是婆婆一是亲婶婆。多一句不能说,多一下手也不能伸,只好来个袖手旁观。还是瘸五家婆媳娘俩赶紧拽扯起来。反正嘴巴拧有六七八下,没肿也红啦。婆婆把冯氏送回家,儿媳把贾玉凤拽扯上自家去说话。
这一场风波算停止,这俩大公鸡在前脸门面掐得花瓜似的,贾玉凤的公鸡两只眼合着不睁,冯氏的鸡睁着一只眼,四只翅膀抖着飞出棚顶飞棚外,墙根和灵棚欠三尺远。仍一下一下还掐呢。贾玉凤的公鸡不还嘴,卧着不动算输个彻底。
小坠子去把这俩抓住交拾云环,云环乐道在哪里的?小坠子即说明。玉环抱到灵前交给西院大嫂子叫送回家。姐俩对着一笑,手拉着手那么一点头。
那么云环怎来的,是也怀心意。贾玉凤认为定去高庙,可云环至死不回高庙。亲娘说过死是马家鬼,活是马家人。你要回来得有马家人送,没人送你别怨我打你,你也别说我事多。住家也行,不许超过半月。
所以不想回高庙。她从北边沟洼顺长条沟坑奔向义和永胡同。刚走过义和永十几步,后背衣襟不知被谁抓住吓了一跳。想是婆婆追下来?她一回头是胡小芬,还有四个姑娘不认得。小芬道:大姐告诉我叫我去家找你,问你为何有事不来。云环答道:我来的,在灵棚站会。我看门上都是生人怕不叫进去。小芬道:你可真老实,嘴不会说话?谁都是见面就认得?没个对笑?云环道:也兼这些日子,跟婆婆生闷气不出屋。
小芬道:你怎跟牛犟气呢?快走吧。云环道你五个做什么去的。小芬道:就为去找你。我们从这边绕绕脚,听听看看各种各样的风气,宽宽心理。
云环道:你有什么不宽心的?每天都烧饼油条吃着。小芬道:你也是知外不知里。我的气更多。因眼前好,眼后我怕和你一样。云环道:妈耶,人多大心多大。你把心给我点。这四个都边走,小芬笑道那怎给呢。云环又说:这四个姐姐是哪村的。这四个更笑,跟道你多大管我四个叫姐姐?云环道我十六。这四个道:你是姐姐。我们龄小家也远。云环呦道:远出去十里地?这四个更哏哏笑,是芝佩兰阮月娥羲香荷金婢洁。
香荷道:到家说吧。进得大门牌楼直进得内宅。云香问道:你是怎回事?还得去人请。你知道我多着急呢。云环边哭边抹泪讲道:姐姐,哪能都依我呢?云香道:你别哭,我这事多着呢!你去管扯孝去,管灵棚的事。你做主别一事一来问。因烧饼铺大婶一人忙不来。你心里有什么委屈,把这事忙过去咱俩商量。云环把泪抹掉和小芬进灵棚即时执行。孝分大孝小孝,大孝是亲族晚辈与出阁的亲族侄女,以及姑姨的女儿和儿子。如不符就有事吵。
因云香和信秋菊这娘俩爱走动亲戚,干亲多更得放孝。八杆子糊络上就有走动。尤其这家族侄女多,又因这白事,谁能总有这百年不预之兆?又有这么些音乐还有和尚经,农村一年三百几十天都没个热闹。故此破除几斗玉米也要随这个份子。不能不来这个场合。这样人多孩子也多,驴牛骡马车辆来者不绝。
放孝都是入灵棚行礼。表示亲近就要哭悲嚎痛,其供也重。这个归灵前司仪,有男司是本镇温起隆。这人是本镇一位吃十方的人,谁家有红白喜事都离不开他。能说,见景生情十分来的快。这女司仪即是胡小芬的大妈,她嗓音好,因她也晓这家亲属的来源,这么里外配合。大孝小孝随来随走,随时上账,没有手忙脚乱地方。云环是和小芬大妈紧紧连在一起。大小事多少,心里总有个谱。大孝是白帽白袍,小孝只是一个白带六寸宽六尺长,办白事这白带不一定都是这么宽长,有的很短很窄,将将绕在腰上。这六尺长绕完还下垂很多,显示生活丰满富饶。这是按本户量大量小筹备,万事没有固定。
白即是丧的俗称。接三这天是亲朋近友送情,把死者灵魂送上西天去享极乐清福。必须儿孙捧个一生热闹,结束这一生身世。什么事都得放下,至黄金入土算完。
放大孝都在接三前景这三天,好不容易这太阳又下去啦。两套马车糊巴匠放上木头轱辘,赶车的摇鞭很精神。书童四女仆四,轿子是两个。接三开始出幕。门吹引路,音乐两拨,每轿前一份。鞭炮一响音乐立时奏起。一条火龙向西门挺去,亲族的男女睁圆双目,瞪着寻找崔云香的主脑引魂人。在哪?哪个是她?谁也看不见,只是冯云环掌握引魂。
把个贾玉凤喜欢得抓耳挠腮,把个冯氏气得双唇发颤。一来被贾玉凤拧,二来见到真情实况寒心至极。本就无心送情,她蔫蔫躲开再也不敢和贾玉凤动手啦。
自己溜回家,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小环小崽子是心里有数,会来事。我这仨玩意就会偷油。那时环子和给我这仨儿子做上亲多好!想什么也晚矣,自己气得又抽自己两嘴巴。嘴里说白能干啦,白能干啦!早起晚睡让给东院老东西!装好车叫你老东西赶车跑吧,叫你心满意足的使劲拽吧。
想起来是一物降一物,自己越想越乐。你拧你捶,叫小环给撅到底,对喊对来。想到这里又爬起来,还是去街里热闹去。摸摸个屋锁着呢,这回不进东门走,奔估衣市。这估衣市在贾家车铺南边,一直通大街。
冯氏站在墙根,她没穿白袍子。挤在人群只为看热闹。眼前正放二响,还有头拨吹打手,后边即是轱辘山响的二马车。牵车的是四旺,自己老头子和东院全旺。后边即是小环拽着一把笤帚上面有衣服。再后边就是拿香的一条龙。只见小环婆婆紧扭,扭在小环身旁道:你累不累?累给我。小环不理,怎说都不理睬。冯氏这边连说该该该!这我还痛快些!得是没在家躺。臊玩意看那个劲头那个德行!听听她说呢,你们后边紧盯着你婶。又跑到小环身旁去靠。嗬!看她抖起精神来。这冯氏溜墙根眼盯着看,不过总的说那意思耗子舔猫腚。直至西门外判官庙引魂,转向北烧掉。
亲朋各归各地,族中吃完饭的人回家,没吃的回去吃饭。贾玉凤总想和儿媳说几句痛快话,夜里各处油灯,蜡烛大保险罩灯到处都是。两拨音乐合在灵棚唱起坐腔戏。马寡妇开店、王婆骂鸡、大登殿、小寡妇上坟、六月雪、小借年。等听完这几段贾玉凤还没寻到儿媳。灵棚里边白天不叫进,这时都随便无人管。就是内宅门口都有乡勇站岗不叫进。得!儿媳妇看不见找不着,这小崽子想主意气我!我为死为活为谁?还不是为的是你小没良心的?再说你妈那里我还搪着账,你不见我面我怎和你妈去说?这账你叫我怎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