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
车子在一家连锁便利店门前停下。
余侈率先打开车门，招呼洛游：“走啊姐姐，下车下车。”
“欢迎光临～”
推门时，一阵机械音伴随着轻音乐响在寂静的店内，惊醒了柜台前昏昏欲睡的售货员。
洛游慢吞吞跟在余侈身后，她也没吃东西，本想回家点外卖的，结果一闻到关东煮的汤料味，就迈不开腿了。
余侈长得秀气，脸上被灯光一打，更显苍白如雪。
那双眼睛仍旧像浸了水一般透亮。洛游原以为少年先前是挨了欺负才会露出那种湿漉漉的目光，没想到只是被光一照，就天然一副可怜模样。
此刻，楚楚可怜的少年正用那目光望着售货员姐姐：“我想要三个牛肉饭团，可以帮我热一下吗？”
小姐姐心神一震，忙道：“当然！”
洛游望着她从货架上特地挑了牛肉馅料最多的几个，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喊住售货员：“等等，两个牛肉饭团吧，另一个换成金枪鱼。”
扫码付款的余辽偏头看了她一眼，删掉付款页面的数字，重新打上新计算过的。
角落的微波炉慢吞吞转着，发出“叮”一声响。
“好了。”小姐姐贴心地打包好，递给余辽，目光在兄弟俩身前流连，随后朝洛游看去，投以一个肯定的目光。
像是在说：这俩你拿下哪个都不亏。
洛游回应一个客气的微笑。
回到车上时，她发现余辽直接把袋子搁在了后座。
她直接挑了两个牛肉的，一个递给余侈，一个放到自己手边。
剩下的一个金枪鱼饭团留在保温袋中，被轻轻放到副驾驶的椅子上。
余辽没有发动车子，偏头看向那个存在感很强的饭团，淡淡的海苔香气，被加热过后，味道格外明晰。
“冷了就不好吃了，会腥。”洛游小声说。
她撩过落到眼前的碎发，认真地拆开外包装，双眼只盯着自己手的动作。
一时间，车里只有三人拆包装的塑料声。
她有点尴尬，不知是不是新脑子太好用了，买饭团时，惯性想起余辽牛肉过敏，又惯性地换了他常吃的金枪鱼口味。
她慢慢把牛肉饭团往嘴里送，祈祷余辽什么都不要问。
被稍微加热后的饭团很软糯，融化的芝士包裹住每一粒米，淡淡的咸味儿里有一丝丝甜。
余辽象征性咬了两口，就把饭团包好，重新发动车子。
他把手边窗户开了道缝，车内的食物香气很快被风卷走。
这种氛围有些微妙，但硬要他分辨，也说不出什么。
他向来不是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的，也许是车里没有开灯，导致月色的存在感太强，让后座女孩的眼睛闪闪发亮。
街道两侧，路灯散发出的圆光像极了朝车子滚过来的蒲公英团，边缘毛绒绒，从面前轻飘而快速地掠过。
洛游咽下最后一口饭团，从书包里翻出水杯润嗓。
她顺手抽出一支笔，为了方便和乔喜交流，干脆用那根铅笔盘起发来。
“姐姐，车里有发圈。”余侈轻缓的声音在她右耳响起。
洛游盘发的手一顿，随即微笑道：“嗯？我用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这车我哥不常开，都是和我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姐姐接送我上学，车里有很多橡皮筋和发卡。”
洛游一愣，转头时正好对上余侈的目光。
少年笑容很淡，双眼朝她轻轻眨了几下。
“我哥有点洁癖，这车里，也就那个储物箱里的湿巾他会用。”
“别什么都瞎说。”余辽不耐的声音从前座传来。
洛游抿唇笑了笑，冲余侈说：“谢谢，不过不用了。”
“饭团很好吃，谢谢。”
她一连说了两句谢谢，似乎并不只是感谢晚饭或者发圈。
如果说前世，能让洛游在和余辽的恋爱关系中，稍微有点危机感的，绝对有余侈口中说的那位“姐姐”。
从小一起长大，双方家长又格外看好。
如果竞圈里大家都狂嗑洛游和余辽的cp，那么家长圈里，嗑的都是余辽和那位。
还好余辽比较守男德，恋爱期间洛游没怎么听过他跟那位姐姐有什么联络。
那么这一世还会吗？
……想哪儿去了。
洛游用力眨了眨眼，她重生回来又不是为了再谈一次恋爱。
当然要是时机成熟，她也不会拒绝。
不过重点是要赶紧找到干扰余辽比赛，甚至影响他生命的因素。
……
那个姐姐叫什么名字来着？
停！
洛游猛吸一口气，在大脑爆炸之前，停止了乱想。
乔喜看好戏的声音传来：“洛游同学，你好像心乱了。”
“……我只是困了。”
洛游偏过头，企图用观赏窗外的风景掩盖作乱的心跳。
余光里，她看见自己和余侈之间的座位上，隔着一块包好的饭团。
余侈似乎只吃掉了三分之一，车窗映着他苍白的脸，唇上那层薄薄的血色似乎又淡了不少。
她担忧地回望，先看见的却是少年布满额头的冷汗。
他像一株刚从水面出来的水仙花，身上湿淋淋的，翻起的衣领如一片凋落的花瓣。
“你……”洛游伸出手指。
视线里，少年仍旧保持着病美人般的微笑。
只是下一秒，那双漂亮眼睛就闭上了。
砰地一下，他整个上半身都朝后仰去，脑袋砸到了车窗上。
“余侈！”
洛游站起，脑袋砰地一声，也磕到了车顶盖。
余辽猛踩刹车，半个身子都扭过来，双眼满是惊愕，冲余侈大声喊着。
洛游已经听不见余辽喊了什么，因为她脑袋里炸响了乔喜的声音。
她大脑完全空白了，前一秒还冲她微笑眨眼的少年，后一秒就昏倒了。
“送医院啊车怎么还停半路上了——”乔喜尖叫着，洛游感觉有一把锤子往自己后脑勺闷闷地砸。
她醒过神：“余辽，快开去医院！”
从前座探过来的胳膊迅速收了回去，余辽一脚油门，车身刺破夜色，在无人的道路上疾驰。
乔喜大声指挥洛游。
印象里，这位学霸的肢体不算灵活，可洛游听从指令急救时，速度却前所未有的快。
洛游今时今日才充分体会到，出身于医学世家的优势之处。
肌肉记忆并未消失，几乎是乔喜命令脱口而出的同时，洛游已经跳过了大脑思考，按部就班地照做。
“快听他脉搏！”
“把他仰倒，双腿抬高。”
“把他下巴也抬起来！保持呼吸道畅通！”
“试试按压人中！”
洛游手忙脚乱跟着操作，薄薄的皮肤下，她能充分感受到余侈颈动脉的有力跳动。
她这才松了肩膀，大滴的汗水掉到睫毛，刺得眼睛发痒。
在她没反应过来时，车已经停了，余辽飞奔到后座，把余侈抬到自己的肩上。
“帮我抬一下他的脚。”余辽急促地说。
洛游照做，手臂却软得抬不起来，视线被汗水模糊，每一次呼吸，都是骨骼巨大的战栗和刺痛。
砰砰、砰砰。
急促的心跳放大，一阵刺耳的鸣音堵住了洛游的双耳。
她分不清是冰冷的汗水令她全身颤抖，还是剧烈的恐慌让她心跳失速。
“对不起，我，我好像没力气了——”
她喘息着，乌云在头顶单独落了一场雨，也让她变得湿淋淋。
那一刻她看到的不是余侈的脸，而是父亲倒下去时惊愕的表情，嘴角的微笑尚未褪去……
指尖的温度迅速降低，她全身都在发抖。
一片干燥的温度覆盖上洛游的手腕：“没事。”
“交给医生。”
“相信医生。”
双目对视，堵在她喉咙里的心跳声终于消失了，恐慌的洪流急速退潮，将她扔出了水面。
“洛游，醒醒！”乔喜在喊她。
洛游迅速安定下来，冲他点点头，托着余侈的双脚，把他抬出车子，放到余辽的背上。
滴滴、滴滴——
医护人员从她面前掠过，明亮的走廊里满是奔走的人影。
她双脚发软，空白地跟随人群穿行，走到这间屋子，又到了另一间。
最后，她被安顿在一排天蓝色的塑料椅上。
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她捏着自己的手指，不安地等待。
刚才被恐慌挟持的感觉还停留在身体内。
像是每一次的噩梦，一把鲜红的刀子在眼前挥舞，不是插进她的胸口，就是刺向她的眼睛。
耳畔回响着余辽那句“相信医生”，一股酸胀感攀爬上眼皮，她颤抖着身体，轻轻抽气。
乔喜冷静的声音再度响起。
“洛游，深呼吸。”
“你很安全，这里的医生也很安全。”
“不会有人死去。”
走廊很安静。
洛游在乔喜的指挥下慢慢平稳呼吸。
“我刚刚怎么了？”她蹭了蹭眼角，问道。
“可能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乔喜向她解释。
在医院里，亲眼见证过双亲的死亡，那种阴影不是靠时间就能淡化的。
乔喜其实也吓到了，声音不比洛游稳多少，仍在轻轻颤抖：“我没想到……这个创伤记忆对你也有这么大影响。”
“可能因为，现在支配身体的人是我。”洛游说。
她刚从混乱中解脱，胸脯仍然大幅度地起伏着。
失去空气的窒息感、濒死感，还有那种被泡进水里的冰冷感……
还好乔喜和余辽拼命地把她拉回现实，否则，车上昏倒的就该是两个人了。
“他弟弟应该没事。”乔喜忽然说。
“到底怎么……”洛游茫然道。
“以前也经常性昏倒，余辽刚通知他家人过来了。不如，你自己问问他？”乔喜声音消失。
洛游昏昏沉沉地抬起头，迎面，余辽正在走向她。
他递给洛游一个纸杯。
洛游双手捧过，惊讶地看向余辽。
纸杯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