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所动
把人惹恼了,柳溪亭也不着急,悠然饮了一口茶,露出轻笑,答非所问道:“都已经及笄了,不该以‘妾’自称么?”
梅映雪扭开脸,黛眉紧蹙,“小女子习惯这样自称,一时之间改不过来。”
她越琢磨越难受,这算什么?他嘴上说石四娘心机重过日子太累,其实还是喜欢石四娘那种会哄人的,数落她几句,打算让她照着石四娘学?
有现成的石四娘,何必让她东施效颦?
她胸膛里激出一团火,暂时忘记了畏惧,“石四娘仰慕您,自己生得貌美如花,又有父族撑腰,这样的女子才是您的良配。小女子拙笨,怕是一辈子也学不会,指挥使还是不要在小女子身上浪费时间了。”
看出她真的生气了,柳溪亭低声笑起来,嗓音醇厚悦耳,“是你大度做媒提及在先,我顺着你的话说到这里,你反倒生气了?”
她无法反驳,闷闷不乐地低下头。
两个人隔着一张雕花木桌,被隔出泾渭分明的感觉。
柳溪亭不满意她坐得太远,抬手在旁边的桌沿轻点两下示意,“过来。”
梅映雪不想动,他眉头一挑,没耐心地催促着,“怎么?要我过去扶你?”
梅映雪略一迟疑,起身走过去,柳溪亭把椅子拉到自己身边,与他的椅子靠得极近。
“……”
她慢慢坐过去,冷不丁地被他握住手腕,一股大力带着她跌坐在他的腿上。
肌肤隔着衣物的触感,让她刹那间慌了神,匆忙挣扎想要站起。
反被柳溪亭扣住手臂,压在怀里。他衣上的幽幽檀香,没头没脑地压上来,酒阁子里热气足,梅映雪霎时急出一身汗。
外边走廊上人来人往,她顾忌被人听见,连求饶都是小小的气声,“指挥使……放开我……”
烛光从高处照下来,柳溪亭低头时,眉眼被描绘上幽暗的颜色,疑似噬人的深渊。
他凉薄的嘲讽响起,气息拂过她耳边嫩薄的肌肤,勾起心底阵阵悸动。
“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在街上就远远躲着,想看我会不会被别的小娘子勾走?一再提她,还以为你有多大度呢。哼,既然没有那么大的肚量,就不要用别的女子试探我。”
梅映雪听出他的不悦,顺从地点点头。
灯下看美人,原本细腻如凝脂的肌肤,含羞带怯又染上一层淡淡胭脂色,娇艳的让人挪不开眼,忍不住伸手触碰。
指尖在她脸颊上轻轻滑过,引她一颤,像发现了有趣的事物,指尖重又贴过来慢慢摩挲。
他受到蛊惑的目光久久沉溺在她脸上,却让她备受折磨,尝试起身,才一动,就被他更大的力气禁锢。
“指挥使,放我起来吧,这样不成体统……”她面红耳赤地求饶,身上早就火辣辣地烧起来,仿佛被架在火上烤。
忽然听见他低低地喟叹一声,“我说过,天下间美人众多,梅小娘子却别有风采,还记得么?”
这一声,让她原本慌乱的心跳彻底失了方寸,连呼吸都忘了。
她六神无主地被他捏着下颌仰起脸,他的脸近在咫尺呼吸可闻,眼底晦暗不明,“我对小娘子,甚为心折,愿倾心相待……”
他后边说了什么,她听不清。
他的嘴唇落在她的唇瓣上,柔软微凉,她的头脑嗡了一声,宛若烟火炸开,腾起团团白烟,把一切都得遮蔽了。
柳溪亭在她唇上轻轻贴着,一股酥麻忽地蹿上天灵盖,激起从未有过的贪婪心思。
梅映雪心神一震,惊愕地睁大眼睛本能地要躲,被他大力扣住,手掌贴着她耳后薄薄的肌肤托着,手指穿过发间捧着,根本不容她躲闪。
唇被他重重地吮着,一下又一下地提醒,再挣扎会更痛。
她神色间尽是茫然无措,幼嫩嫣红的脸颊,催动他生出破坏欲,气血上涌恨不能把人拆吃入腹,又恐自己蛮力伤到她,还须克制。
小娘子唇瓣香软,他发现了新奇的珍宝似地辗转品尝,舍不得放开,手越搂越紧。
到底是习武的人,手劲儿大,梅映雪从疼痛里回神,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他勒断了,险些憋住气。
她推拒不开,恼恨地用力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柳溪亭闷哼一声抬起头,手指在唇上摸到了殷红的血。
梅映雪得空,急促的喘息两下,眼看他沉下脸要发怒,委屈道:“我快被闷死了。”
水光潋滟的唇瓣明显肿着,柳溪亭脸色稍霁,手指在她肿起来的唇瓣上抚了两下,“是我孟浪了,咱们来日方长。”
他托着她坐起来,手指抚摸她耳后的皮肤,和她额头贴着额头,按捺下心底的躁动,“等回了东京,我置办一处合适的宅子,就把你接过去。”
这些年不是在军营就是在皇城司,孤家寡人好打发,若是有了娘子,就要正经安置起来。
一想到将来,白日里再多辛苦,到了傍晚都会有往家赶的惦念,心底如同久旱见底的水塘,忽然灌进来清泉,顿时充盈起来。
他心里满是畅想,梅映雪却抵触至极,他不是在同她商议,一切都是他做主,说出来就是定了。
她在心底发冷,置办一处合适的宅子安置她?是了,家里正经的宅子要留给当家大娘子,似她这种无父无母,被人当礼物塞进怀里的,来路不正不配入门,所以要另置宅子当作外室。
一念至此,不禁悲从中来。
自己有名有姓,父母在时如珠如宝的捧着,即使双亲不在了,她也有来处。
全是郑氏作孽,害她如此狼狈,良家女儿本该三媒六聘为人正妻,却要落拓到给人做外室,父母蒙羞不说,将来生的子女也要低人一等。
她咬着嘴唇不言不语。
走廊上的脚步声停在酒阁子门外,饭博士询问是否上菜。
梅映雪趁机走到旁边水盆前净面整理,柳溪亭坐正了身子,理着衣衫叫他们进来。
酒和菜一一布下,柳溪亭摆手让他退出去,酒阁子里瞬间又剩下他们两个。
梅映雪不敢坐在他身边,在他左手边远远坐下,这回柳溪亭没再挑理,他自己也怕再恍神。
柳溪亭斟满一杯酒,摆在她面前,接着又给自己斟满一杯,端起,“今日是你的生辰,水酒一杯,祝愿小娘子顺颂时宜,岁岁长安!”
“多谢指挥使……” 梅映雪瞄了一眼他的脸色,端起酒杯。
柳溪亭举杯示敬意,仰首一饮而尽。
梅映雪小抿了一口,辣得直皱眉,“指挥使见谅,小女子不擅饮酒。”
柳溪亭不为难她,“不擅长就少饮,多吃些菜。”拿起乌木箸替她布菜,顺口又问,“今日生辰,可有心愿?”
梅映雪愣怔了一瞬,心中百般思量,最终心怀感激地笑着,“小女子没什么心愿了,指挥使把小女子从郑大娘子的算计中救下来,解除康衙内的危机,并替小女子操持及笄之礼小女子已经感激不尽,万万不敢再有其他想法。”
她似乎真的想通了,柳溪亭盯着她的面容看了片刻,露出满意的微笑,说道:“康秉成的事有胡月娘顶着,你大可以放心。胡家已被查抄,胡茂松定了斩首,胡青林刺配岭南,胡青原打了五十大板,革去功名,永远不许参加科举。”
顿了下,柳溪亭又道:“知道胡家两兄弟,为什么都没死么?”
听他这样问,分明是内里尚有玄妙。
梅映雪轻轻摇头,柳溪亭冷声笑道:“郑氏不是算计你么?我也替你算计她一回。我告诉二郎胡青原,他们兄弟两个所犯罪行,二人同担一起刺配,但他母亲因他出卖姊妹而弃了他,要保他哥哥周全。这样一来,他想活命,就要供认胡青林罪行,否则他就要杀头。”
梅映雪默默听着,隐约能猜到,胡家二郎为了活命,把所犯罪行推到了长兄身上。
“胡青原揭发胡青林有功,我替他向裴少卿和沈高班说情,才免其死罪,打他五十大板,听说一条腿都打废了。而胡青林交了保银,本可以无事离开,但郑氏激怒胡青原,胡青原翻供拖他下水,害他刺配岭南——你说,他们兄弟两个怨恨彼此,并迁怒于郑氏,郑氏会是什么心情?”
好狠的离间计!
两个儿子,一个刺配岭南,一个废了腿,都已是前程无望,还要对手足心存怨恨,活着,反而比死了更折磨人。
柳溪亭整治胡家是为了替她出气,她应该感激他。可是他的手段,总让她不由处主地想,自己若是触怒他,又会是什么下场?每每都是不寒而栗。
柳溪亭侧首,看到她脸色发白,“很冷?”
梅映雪摇头,“不、不冷。”连声音都是局促的。
柳溪亭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她被烫到似的,来不及撤走,就被他合在掌心握住。
“不冷,手为何这样凉?”他察觉她的颤栗,“你在发抖,很怕我?”
他眉头一皱,视线停在她脸上。
梅映雪并不否认,微微叹息道:“您是上差,奉旨而来,掌握生杀大权,齐州城里有几个人不怕您呢?”
柳溪亭嗤笑一声,“他们怕我,是因为他们做了亏心事。你有什么好怕的?莫不是做了什么,害怕被我知道的事?”
梅映雪经历的波折少,到了要紧事上难以定神,遇上这样厉害的煞神,唯恐一个不慎,被他识破。
柳溪亭随口一问,她心慌地摇摇头,“没有。”
真是稚嫩,几句话就被吓得脸色发白,柳溪亭觉得有些扫兴,放开她手掌。
“不管你是怕,还是冷,我都不吃人,没必要这样畏畏缩缩。我自认对待自己人,还算义气,好好跟着我,只要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我也会尽量对得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