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脱逃
梅映雪察觉他不高兴了,主动端起酒壶替他斟酒,又给自己斟满一杯。
她端起酒杯,轻轻笑道:“小女子几次遇险,幸有指挥使相助,并仗义出手除去隐患。小女子心里感激却无以为报,借花献佛敬指挥使一杯水酒,愿指挥使青云直上,平安顺遂。”
这几句话她是真心实意说出来的,不论是胡家还是康秉成,如果不是阴差阳错遇到柳溪亭,她不可能还好端端地活到现在,赏花灯、贺生辰。
平心而论,她确实要感激柳溪亭。咬咬牙,忍着辛辣将酒一饮而尽。
白酒如喉又辣又呛,险些一口喷出来,她捂住嘴巴硬生生咽下去,脸色早已呛得通红,不住地咳着。
柳溪亭替她抚着后背,感动地说道:“不会饮酒还喝这么急?又没人催你。”他递过茶盏,“快喝些茶水,润一润嗓子。”
她端着茶盏凑到唇边,心念一动,忽然咳得厉害,茶盏没端稳,水洒在衣襟上。
“阿呀!”她手忙脚乱地扶茶盏,剩下的也全扣在了裙子上。
柳溪亭疾忙捞起茶盏,里边早就空了,她仿佛闯了祸,不安地站在旁边,掩着唇,边咳嗽边哭丧着脸道:“我没拿住……”
“罢了,这有什么好计较的?”
柳溪亭从盆架上拿来一块干净巾帕,替她擦脸上的水渍。
梅映雪伸手要接,他不给,“你别动。”
一手拉着她,一手拿着巾帕仔细擦净她唇边的水痕,又替她去擦衣裙,来来回回几下,手底下高低起伏,忽然醒过味儿来,手僵在半空。
梅映雪早就涨红了脸,欲哭无泪。
柳溪亭没由来得一慌,“我……你别哭,我不是成心的……”
梅映雪恼恨地挣脱他的手退开,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裙,茶水打湿的地方留下大片深色印记,“小女子污了裙子,实在是失仪,想出去稍作整理,还请允诺。”
大户人家的女儿,出门赴宴,裙袂飘飘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污损,习惯带件替换的衣衫,乃是常事。
柳溪亭一时间没转过弯来,摆摆手,“好,你去。”
梅映雪暗暗松了口气,拉开门出去,到了廊上,发现外边有两个皇城卒等着,其中一人正是江辞。
江辞迎上来,“小娘子去哪里?我陪你。”
难怪柳溪亭都不多问一句,就放她出来,原来是有人替他盯着。
马车已经被车夫绕路赶过来,停在望湖楼外。她在马车上换衣裙时,江辞就在车旁等着,这样根本难以脱身。
梅映雪摸到发间的玛瑙如意簪,拔下来塞到脏衣下。
下了马车,江辞跟在她身后,踩到门前台阶上时,她作势在发上摸了一下,惊呼,“呀!我的簪子。”
“簪子?”江辞也发现了,“来的时候还戴着呢。”
“肯定是方才换衣服,掉在马车上了。”梅映雪蹙眉,“指挥使很喜欢我戴着它,如果弄丢了,怕是会惹他不悦。江辞,可否劳驾你,去马车上帮我取一下?”
她软语央求,江辞并未起疑,“小娘子先上去,我这就去帮你取回。”
“多谢。”
梅映雪转身进门时,余光瞥见江辞转身而去,她抬头看了一眼楼梯口,这个位置,廊上的那位皇城卒看不见。
她立刻往后院走,以前来望湖楼吃过酒席,知道后边院子里有个角门,除了送菜的,偶有携妓出游的客人被人围堵,从这里溜走。
这边没有灯,墙外另一侧就是湖,风一吹,湖水在岸边撞出哗哗的水波声。
梅映雪凭借记忆里的路径大步跑出去,墙跟儿里早就蹲着一个人,借着月光看清是她,立刻跳起来。
“小娘子!”
梅映雪听出是凝雨的声音,惊喜道:“凝雨?你怎么在这里?”
凝雨此时妆扮成一个小郎子,拉着她边跑边低声道:“奴婢去里边转了几回,因怕被人发现,不敢久待。奴婢猜测,前边有皇城司的眼线,难以脱身,小娘子聪慧,要逃也一定从后门这儿。所以,奴婢就一直等在这里,可巧,小娘子真就从这里出来的。”
不愧是相伴多年长大的人,彼此心意都能猜的到。
凝雨带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绕过望湖楼,拐上大路,混进人群里又走了一段,凝雨指着前边的一辆旧马车道:“就是那辆!快走。”
马车前蹲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后生,肩上扛着马鞭子,东张西望地看人。
离近了,梅映雪认出此人,名叫张策,爹爹生前曾接济过他,他也多次到梅家银楼帮忙做些粗活。后来爹爹故去,自己被接到胡家,两人没再见过。
顾不上叙旧,张策撩起帘子,催促,“先上车!”
等她们坐下,张策放下帘子,驾车立刻往城外走。
“小娘子快换衣服。”凝雨把一个包袱塞到梅映雪怀里,
她们商议逃走时,就想好了,要扮成两个年轻郎子,躲避追查。
凝雨帮着她,刚把身上的衣裙脱掉,猛听到后边有人大喊:“皇城司办案!前边的车,速速停下!站住!”
两个人心急如焚,张策提醒道:“都坐稳了!”
马车非但不停,鞭子甩得响亮,拐入人少的街道,疾驰而去!
望湖楼二层的酒阁子里,炭火烧得红彤彤,没有半点青烟,木炭接连发出爆裂声。
江辞心虚,偷瞄一下柳溪亭的脸色,吭哧着,“没、没追上……我和三哥都没有想到,竟然还有马车接应,我俩跑了一程,撵不过四条腿的畜牲……跟丢了。”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找补道,“三哥已经夺了马去撵了,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有消息。哥,你消消气,小弟再去多找些人手,天亮之前,必定把小娘子给你找出来!”
江辞说完又等了一会儿,柳溪亭依旧双手撑在膝上,不错眼珠盯着火盆。再这么耗下去,江辞担心他憋出内伤来,心里又恨又气,把梅小娘子的祖宗问候了一遍。
“哥,这事会儿全怪我,是我没有把人盯牢。你心里有火,就发作出来,骂我、打我都成!能不能别这么憋着?你这个样子,小弟心里实在害怕……”
柳溪亭出神半天,胸膛里被一口气堵得难受!
他从来没有对旁的小娘子上心过,她是头一个!
知道她怕自己,在她跟前尽量收敛脾气,处处迁就,不惜被兄弟们取笑,却捂不热她的心。操心费力替她周全名节和生死,整治胡家替她出气;为除她的后患解决康秉成,不惜得罪康通判,又替她张罗及笄之礼,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刚才就在这间酒阁子里,她说对他感激不尽,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自己对她掏心掏肺,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尽力去做了。可她呢,早就盘算好了怎么逃,拿他当傻子,装弱小、扮可怜,明知道她并没有看上去那般天真,自己还是心软了,才会给她机会,让她把自己耍的团团转!
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慢说自己兄弟面前,自己不好下台,对手们知道了,更要笑他鬼迷心窍。
柳溪亭越想越搓火,那么纯良的人满嘴谎话!一旦脱手,比兔子跑的还快。要是再落进他手里,必定要让她死上一百零八回,回回不同的死法!
江辞见他沉默,自责地又唤了一声哥。
不能在兄弟面前继续跌份儿,丢了个女人就摆出失魂落魄的鬼样子,这不是他的脾气!
一路跌跌撞撞熬到现在地位,该当宠辱不惊才是。
柳溪亭揉揉因为久睁而发酸的眼角,暗暗地想:不急,不急!大靖朝出必有凭由,来处、去处、缘由皆要登记在册。除非她不打算活了,才能避开城镇和官道的盘查,尽往深山老林里钻。
山林荒野中藏着蛇虫猛兽,渺无人烟,壮年男人都未必能来去轻松,何况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她一定还会找村庄躲避。
柳溪亭坐正身子,沉着脸吩咐道:“既然有马车接应,必定是早就有所准备,不然的话,出了城也跑不远。兵分三路,同时推进,其一去查她们有没有办凭由,若是办过,查出去往哪里。其二,她说她定过亲,去查那个郎子的下落,郑氏一定知道,你想办法撬开她的嘴。其三,让孙三带人出城查找周边村庄,若有消息盯紧即可,不要伤了人。”
江辞一一应着,唯独到了最后一条,让他心里不愤,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想着不要伤了她?这位梅小娘子到底施了什么妖法,把指挥使迷惑住了,真就离不开她了?
江辞不服气,动了动嘴唇,想劝柳溪亭,但是看着他的脸色,又开始自责,是自己没看住人,才把事情闹成这样。但凡自己够警觉,梅小娘子再有准备,也断然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柳溪亭一脚踢开火盆,站起来往外走,咬牙切齿地留下最后一句吩咐,“我要亲手把她抓回来,揭了她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