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一直关注着燕珣的鲛瑾轻咳一下，将她们的目光都聚过来后，才轻轻柔柔地开口。
“下面该我讲了吧？”
看穿她的意图，梅卉表扬似地朝鲛瑾做了个“请”的手势。
“珣珣，发什么呆？不想我的故事吗？”鲛瑾轻唤燕珣的名，在对方望过来时扬起一抹轻柔笑意。
“没有，我在听。”
燕珣忙将脑海中的想法挥走，认认真真地摆好听故事的舒服姿势。
鲛瑾轻笑，“我的故事也算不上惨，就是偶尔回想起来会让我感觉不舒服罢了。”
“不舒服？”燕珣疑惑地看着鲛瑾，“为什么？”
“因为鲛人善织绡，泣泪成珠，其油可燃万年。有些事情粗看过去也许毫不起眼，但等你细想的时候就会发现，那会让你极度恶心、极度……”鲛瑾微侧着头想了一会，实在想不出更贴切的形容词。
“我也曾还恩于人，其中有贪婪过度导致自己走上绝路的、有见好就收的、也有妄想长生的……”鲛瑾罕见地扬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当然也有真心待我的，可惜的是他们的真心往往抵不过他们对前途的渴望。”
“漫长的妖生中，从最初的动真心到后来的冷眼旁观，我们几个的遭遇都大同小异。”鲛瑾扫了她们一眼。“我们当中其实就梅卉最幸运。”
“瑾姐姐，难道一个真心对你的都没遇到过吗？”燕珣忍不住小小声地问。
鲛瑾朝她笑着摇头：“也不是没有，只是我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是因为喜欢得不够深刻吧。”
喜欢得不够深刻……
这句话让燕珣晃神。
“这就是我的故事，无趣中透着恶心，偶尔回想起来还是让我感觉不舒服。”鲛瑾淡淡地道。
在鲛瑾刚说完之后，燕珣还没来得及回过神，一旁的镜姬就快速地接过话题：“下一个该我了吧？”
燕珣只好让自己提起精神，继续安静地倾听。
“我生前是得宠的小妾，后来死于乱军中，偶然的机会下一位仙师用我的血铸造了一面镜子，我的灵魂得以附身其中1。”镜姬毫不介意地说出她的来历。
“只能附身镜子的日子我算也看遍人类夫妻的各种嘴脸，有禁不住诱惑想要纳我为妾的，也有把我当成物件欣赏的……后来我在机缘巧合之下获得修行功法，才不再只藏身于镜中。”
“珣珣，正如她们前面所说的，我们的生命都太过漫长，人类短短几十年的时光对于我们来说几乎是弹指而过，所以人类的感情对于我们说是很短暂的，同时也是最容易消散的。”
镜姬的话让燕珣陷入沉思，今晚她所听到的故事都让她忍不住代入其中。
“别故意吓唬珣珣。”梅卉看不过眼地提醒道，虽说她是赞同用例子让燕珣认清现实，但绝不是用吓唬人的方式。
首璇风情万种地撇镜姬一眼：“就是，故意吓人做什么样。珣珣，别听她的，先把我的故事听完。”
“好。”燕珣朝梅卉、首璇两人轻轻一笑，便敛起心思不再胡想。
首璇以手托腮，语调欢快：“其实我本来应该不是只有一个头的。”
此语一出，惊得四座的妖、精、鬼纷纷白了她一眼。
“别朝我翻白眼。”首璇不服气地喊道。“你们见过谁家里好端端地会从墙里长出一个头吗？我肯定是被人杀害后藏在墙壁里，后来若不是我从墙壁伸头吓到人类，导致被直接砍掉了头埋葬，我也不会到现在只有一个头。”
“所以呢？这跟你的感情有什么关系？”白晶一脸困惑地反问她。
偏偏首璇很是理直气壮：“怎么没关系？当年如果我若是没被人杀害，那也不至于让我变成妖，更不至于到后来被人类惧怕。”
“你们都曾遇到过吧？明明上一刻还跟你柔情蜜意，下一刻见到你原形时却恐惧得朝你磕头求你饶命。谁都有第一次交出真心的时候，可又有多少个人类是真的不惧怕我们的原形？”
首璇轻叹气：“我到现在都记得第一次跟人类坦白自己是妖时，对方的眼神跟表情。”
“的确。”白晶很赞同首璇的话。“并不是大家都会幸运的遇到不害怕自己的人。”
景三娘跟着感叹：“所以当年梅卉的事情为什么这么轰动不是没有原因的。”
突然被提起的梅卉挑眉：“你们也想要这种渡劫方法？”
大厅安静了三秒，随后众妖、精、鬼齐齐摇头。
这种渡劫方法还是能免则免吧，太浪费生命。
燕珣看着她们，提出了自己的问题：“所以你们把自己的故事告诉我，是想告诉我人生短暂，要把握当下吗？”
“不可否认我们是有这样的心思在里面。”梅卉也不瞒着燕珣。“但并不全。”
这下燕珣不懂了，“那是因为什么？”
“珣珣。”鲛瑾温柔地轻唤她。“我能问问，从我们的故事里你都听出了什么吗？”
景三娘也道：“不要怕，我们不会介意的，你放心说。”
剩余的妖、精、鬼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我听出了……”燕珣微垂着眼，不敢对上她们任何一个的眼睛。“人和妖相恋只会变得悲剧，不单指妖，还有精、鬼。”
梅卉等人并不打断燕珣的话，皆安静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就算如卉卉那般幸运的遇到一个不惧怕她的书生，最后的结局仍旧是两人无法厮守，甚至那个书生还牺牲了自己。”燕珣突然感觉喉咙干渴，她咽了咽口水。“所以听完你们的故事，我的脑海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人和妖果然无法相爱。”
梅卉在此时开口：“所以你是意识到自己喜欢上队长了，对吗？”
猝不及防的话让燕珣浑身一僵，随即她露出略微泛着涩意的笑容：“卉卉，你在说什么？”
梅卉冲燕珣轻摇头：“珣珣，我在说什么你很清楚，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你已经将自己代入我们的故事当中。”
“我……”燕珣启唇欲辩解，却无从辩起。
“如果你喜欢的对象是同为人类，你不会将自己代入其中。”鲛瑾将话点更明白。“只有喜欢的对象与你不同种族，你才会有如此深的感触。”
白晶更是直接：“珣珣，其实将我们的故事告诉你，是希望你可以认真而又慎重地想清楚自己的感情。”
“我们见过太多薄情寡信的人。”首璇也劝道。“我们可以保护自己，但珣珣你是人类，你可以保护好自己吗？”
画灵儿却持不同意见：“珣珣，你若是真喜欢昱队也不是不行，毕竟人生几十年，让自己活得尽兴才是最重要的。”
“画儿说得不错，让自己开心最重要。”蕉娥跟画灵儿站同一阵线。
镜姬朝燕珣笑着开口：“珣珣，我们都希望你不受到伤害，但感情是自己的，要怎么做该由自己决定。”
景三娘：“没错，我们的故事只是给你做个参考。该不该喜欢昱队，要不要跟昱队在一起，这个取决于你。”
听着她们的话，燕珣脸上慢慢漾起笑容，心里既好笑又感动的。
“你们是不是已经忘记，涂山昱才是妖，而我是只有几十年寿命的人类，就算最后伤心难过，也不一定会是我。”
顿时，梅卉她们相互对视一眼，再度不约而同。
“所以你承认自己喜欢队长（昱队）了！”
……
套路来得措手不及，燕珣反应过来时，梅卉她们的眼里已满是揶揄。
“你们……”燕珣微红着脸，语气都染上羞意。“你们套我话！”
如同看到曾经的自己，梅卉轻声道：“珣珣，知道我们为什么会猜出来吗？”
燕珣轻眨眼，红着脸缓缓地摇头。
“今天以前的你，提起昱队的时候表情不会是这样的。”
“而且不会把自己代入故事中。”
“更不会在眼里藏着羞怯。”
“更加不会好奇昱队在想什么。”
……
鲛瑾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将今晚以来燕珣不对劲全部点出来，听得燕珣脸上的热度根本没有消退的迹象。
等到大家都说完，燕珣才敢小小声地问：“可是……我……”
支吾好一会都没有将话说完。
梅卉她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鲛瑾开了口。
“珣珣，虽然我们不清楚你跟昱队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鲛瑾的声音既温柔又空灵。“但昱队对你是最特别的。”
“昱队曾经对爱慕者很无情，但是他对你，大概是倾尽他全部的温柔。”将燕珣跟涂山昱相处看得最清楚的梅卉也开了口。
“可是，以他的性格，他为什么不能直接说？我是真的想不通。”这是燕珣想不通的地方。
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梅卉她们隐晦地交换眼神。
“你是指，队长还没有跟你表明心意吗？”梅卉的语气三分哄七分诱。
燕珣没多想地点头：“嗯，他每次都只会逗我，从来没有说过他喜……”
这时才反应过来的燕珣及时止住话，可也已经来不及了。
“卉卉！”燕珣又羞又恼。“你又套我话！”
怕她真恼，鲛瑾忙出面安抚：“珣珣，你先别恼，我们来帮你参详参详。”
燕珣轻咬着唇，良久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按你刚才说的意思，你确认昱队是喜欢你的，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跟你表明心意对吗？”鲛瑾示意她们噤声，然后才接着问。
“……嗯。”燕珣又是低低的迟疑一声。
梅卉笑了起来，“珣珣，你刚才听了那么多故事，除了之前说的那点，难道就没再看出点什么吗？”
“看出什么？”燕珣不解地重复梅卉的话。
梅卉的嘴角越来越弯，她提醒道：“就是除了我，她们的故事里的共同点还有什么？”
“共同点？”燕珣再次重复她的话。
然后，她的眼慢慢睁大，不敢置信地望过去。
梅卉的心情很好：“看样子你是猜到了？”
燕珣轻摇头，嘴里同时念道：“不是吧？卉卉你不会是说那些书生害怕你们原形这点吧？”
“是的。”梅卉笑着点头。“所以你现在能猜到队长为什么没有表明心意了吗？”
“可是……”燕珣还是不敢相信。“可是我见过他的原形。”
“是吗？”梅卉挑眉，决定给燕珣来一剂猛药。
燕珣刚想点头应“是”，结果刚抬眼，就被她们的操作给吓得瞠目结舌。
因为梅卉她们全都当着燕珣的面变成了半人类半原形的状态。
半人半蛛、半人半影、半人半骷髅……整个场面壮观得如同灵异大片现场。
再洒点鲜血来点恐怖音乐就能直接拍电影的那种。
被这么一群妖怪围绕着，燕珣努力想说服自己不要害怕，手脚却不自觉地轻颤，牙齿更是不小心地开始相互“打架”。
“我……”好不容易挤出的音节抖得稀碎，燕珣高估了自己的胆量。
害怕真把燕珣吓出好歹，梅卉她们赶紧恢复成人类的状态。
因鲛人本就是半人半鱼，经其他原形看起来更容易让燕珣接受，所以鲛瑾第一个上前查看她的状态。
“珣珣，你还好吗？”鲛瑾担心地问道，她们这个办法虽然恐怖，但却也是最直观最能让燕珣重视的。
所以她们才会如此忍心。
“我……我还好。”即使音调仍旧破碎着，燕珣还是强撑着回答鲛瑾。
鲛瑾起身来到燕珣身旁，伸出手想握住她的手，燕珣下意识地将手一缩。
在燕珣局促不安地神情中，鲛瑾对着她扬起了笑，笑容温柔中透着溺爱，声音更是比之前更加温和委婉。
“珣珣，很抱歉我们让你受到了惊吓。”
燕珣忙摇头，踌躇着想解释。
“珣珣，别怕，我们没有怪你。”鲛瑾宽慰她。“我们只是想让你知道，妖除了会显出整个原形，也会有半人半原形的时候。”
“据我所知，你只见过昱队的原形一次，那个时候你肯定吓坏了吧？”梅卉生怕刺激到燕珣，声音都带着与她形象不符的柔和。
也许是因为她们都恢复了人类的形象，又或者已经缓过神来，燕珣慢慢地抬起脸面对她们。
她首先向鲛瑾道歉：“对不起，瑾姐姐，我刚才不是故意要缩手的。”
鲛瑾回给她一抹笑容表示不在意。
然后，燕珣开始向其他妖、鬼、精道歉。
“对不起，各位姐姐们，刚才我有点被吓到了，我没有嫌弃害怕你们的意思，你们再给我一点时间适应。”
她的话让鲛瑾她们先是一愣，随即纷纷笑了起来。
“没事，我们不在意，你没被吓到就好。”
“就是就是，我们没吓坏你吧？”
“这种事情道什么歉，真是的！反倒是你，没被吓坏吧？”
你一言我一语，大厅内瞬间又恢复热闹。
等到燕珣再三保证自己真的没事之后，梅卉才说出心底最想知道的问题。
她说：“珣珣，你真的确认自己可以接受另一半是妖怪吗？”
燕珣沉默。
“可以接受躺在身边的人会突然变成妖怪，或者变成半人半妖的状态？”
燕珣继续沉默。
“又或者可以接受自己慢慢变老，对方却永远年轻吗？更甚者可以接受对方还没到几十年就对你烦腻吗？”
燕珣微启唇，可仍旧沉默着。
“最重要的一点，你可以接受你们对某些人、事、物的认知不同吗？或者我换说法，你能认同队长对某些人、事、物的处理方式吗？”
在燕珣错愕的神情中，梅卉说出最后一句话。
“你要知道，在某些事情上妖类的看法、做法跟人类是天差地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