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店小二一直在旁候着察言观色,见这斗笠客始终没有急着与他再次理论,却默默地注视着几人的背影直到那四人彻底离开才收回目光。
他似乎还听到了这男子有些不屑的轻嗤。
“额……”他仔细瞧着身形,试图从中判断他的性子,以及做好打算——万一这位爷脾气一急挥刀咔咔就是一通乱砍他该怎么跑。
“这位客官,您看……这事咱怎么协商一下?”
“没得协商。”
此话一出,饶是小二做惯了迎来送往的活计,见过的人不说一万也有八千,也难得晃了下神——怎么回事,这声音不大对劲啊?
这男子说话的音色好似比方才在楼下偷听时要清亮冷冽了不少,显得这客人年轻了少说十岁。
这难道不是一个人?
他心里犯着嘀咕,悄悄碎步后退着,从上到下打量着此人——身高身形一样没变,是一个人啊。
不过这属实不在他应该考虑的范围,说话的功夫便又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商人来住店,他有些愧疚地对这怪人道:“抱歉哈客官。”
随即他果断地将这人晾在一旁,毫不犹豫地带着这些商人跑上楼去安排房间。
这样的怪人,能少搭理便少搭理。
只是——
“这位小哥……烦请您在楼梯上让一让。”
正堵着楼梯的男子闻言靠边站了站。
“……劳驾收下您的斗笠,太大了,老打着人。”
男子抬了抬帽檐。
但几乎没什么变化。
来来往往的所有客人都看到楼梯上立了个来者不善的侠客,吓得恨不得离他八丈远。
店小二深知这不是长久之计,别到时候事情没解决,客人都吓跑了,那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客官,我说……您到底想怎么着?”
青天大老爷,这话他憋一肚子老早就想问了,这人几乎是和那江南几位客人一个点来的,结果一问也不住店也不吃饭,还一个没看住就奔二楼去了,就这么奇装异服的在店里惹出是非,换谁谁不膈应?
男子:“与你无关。”
“……话不能这么说,这事既然发生在我店里,那我就得管到底,”这小二几乎用尽了毕生的热情,一个劲地追着男子道,“您说吧,什么要求我都能满足!”
“而且……您确实耽误本店……您说……是吧……”
“倒也不必。”
你一言我一语交谈这么久,那斗笠客仍旧没有摘下自己的帽子,骨节分明的大手搭在臂上,轻轻叩击着布料,那小二离得近些,隐约能看到白纱下扬起的唇角:“小哥说得有道理,我也知道在这里僵持着不是什么好方法,虽然我占理,但外人眼里我还会落得埋怨,这样吧——”
斗笠客突然毫无预警地冲着店小二“咔”就是一抱拳,“我决定住店,给你钱,弥补你!”
白花花的银子晃着他的眼,小二被吓了一跳,忙捂着心口道:“不至于不至于,那我就给小哥您开一间……这事那几位确实有问题,但是做生意嘛,和为贵,我作为店家就再给您道个歉,必须给您安排一间最好的房间,您若是气还不消,就等他们回来再掰扯,您看成不?”
“我倒是没这么小气,”那斗笠客语气里带了笑意,“若您真觉得对不住我,便在选房这事上依我一下,如何?”
“没问题!您说,我们尽管安排!”
斗笠客表情十分自然:“我要选个房间。”
“您说,”这个大麻烦总算要解决了,小二喜笑颜开,哐哐一通翻着本子,“要哪个房间我都给您安排!”
白净修长的手指一指楼上:“要离那女主人最近的那间。”
毛笔“啪嗒”一声掉到台子上,小二一手抓起方巾擦着墨,一手拎起尚未被墨汁污染的账本扔得八丈远,在手忙脚乱中迷茫地抬起头来——
“啊?”
看出来这人眼里的慌乱和震惊,这男子了然地点点头:“吓到了是吧?”
“啊、啊……”
小二长舒一口气,他就说自己听错了吧——
“没听清不怪你,今天累了一天了,我重说,”
男子附耳过来,“我说,我要、那、家、夫、人、旁、边、的、屋、子。”
“这……不合适吧?”
小二眼睛滴溜溜转,那夫人出落得水灵,跟她相公的感情也好得不得了,两人站在一块跟画一样……万一这人没安好心怎么办,自己不就是助纣为虐了吗!
做人不能没良心!
看小二如此踌躇犹豫,男子倒是不慌不忙,当着他的面掀开衣袍,抽出一柄比胳膊还长的,周身漆黑泛着寒光的利剑。
小二哪见过这场面,结结巴巴道:“您这是……”
“风餐露宿一路,还没来得及擦,正好现在有空,带它出来见见太阳。”
男子云淡风轻道,“方才您说什么,不愿意给我住店?”
“没有!没有!”
小二立即翻着本子,“您说哪的话,绝对没有不愿意的意思!”
“我就说,是我多虑了,那就辛苦小哥选好了再告诉我。”
男子手腕一翻,立刻收进剑鞘,坐在一旁闲适地拎起台子上的茶壶饮着茶,时不时抬眸扫一眼二层的房间,“这么多商家住进来,真是火爆。”
小二麻利地翻着记着房间的本子,生怕漏了一间房,又怕漏了这客人的问话:“您真是眼尖,这边大多还都真是慕名而来的外地商贩,确实这段时间人多了点。”
“过来交易的?”
“对。”
“什么都卖?”
“是也不是,这玩意看运气。”
“运气?”
“走运了的话,破铜烂铁也能发家致富,这城里就有三四个例子。”
“既然如此,”男子明显来了兴趣,靠着柜台道,“当这个客栈看门的一个月能挣几个钱,不如也去做做这小买卖,没准您就发达了。”
“那不能,我没这运气,”小二乐乐呵呵地摆摆手,“再说了,有命挣也得有命花不是?”
男子挑挑眉,“怎么着,还担心暴富就没命了不成?”
“可不是嘛!”
小二摇摇头,“有例子摆着呢,三四个一夜暴富的,又一夜之间死了两三个,这断头钱我可不敢拿,那么多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花,不如一步步赚够了能生活的,也知足……”
“我倒想试试,”男子懒洋洋伸了个懒腰,语气中缠上一丝疲倦,“您说这暴富的地方在哪啊?”
“就在甘州城的市集那边……您可得想好了,这可不兴轻易试啊。”
“没事,命硬,”指节敲击着柜台,男子冷言道,“命也贱。”
“话不能这么说呀,既然能活着,咱干嘛不好好活着——”
“房间选好了?”男子打断了小二。
“没呢,想给您选个好地儿……”
店小二一边翻着一边打着算盘,反正这人也不知道客栈总归有多少间屋子,到时候只要借口夫人旁边的房间都满客了,就给不了他可乘之机。
“别选了,”不知这人是困了还是有些烦了,从怀中掏出一袋碎银丢到小二的怀里,“我看他们家夫人左手边的那一间房就可以。”
“啊这……好像不大行。”
小二怀里塞着银袋,抱歉地冲男子一笑,“那屋有人了。”
他可没有说谎,刚才楼上的兄弟送江南来的老板四人上去后,特意转了一圈清点空房间,就这一间房是漏网之鱼没登记上,人家还专门下来跟他念叨了一句,说是那屋亮着灯,让他有空上去看一下是谁在住。
“没人。”
小二:“……啊?”
“空着也是空着,我方才就浅用了一下,其实没人。”
男子直白解释道,“我能用了那间房说起来也是我和屋子的缘分,还是那间就好,这样东西也都不用搬了。”
“可……”
“我说,”透着寒意的语气随着佩剑的拔出缓缓从嘴里吐出,男子冷冷地道,“能办了吗?”
“能、能……”
小二哪还敢再耽误,硬着头皮叫了楼上的伙计先去收拾。
“多谢。”
见楼上伙计往下走,男子立即起身,“我住进去的这些天,一个人都不要来打扰我,后果你知道的。”
说话间,他撩开衣袍,腰间之剑一闪而过。
小二打了个激灵:“明白!”
“我说,这人谁啊,一直戴着个斗笠,”楼上的伙计与男子擦肩而过,看这人进了房间,立刻来到柜台前,“大哥,你知道这人什么来头不,是不是特别有钱?”
“少打听,”柜台后的小二拨着算盘,白了伙计一眼,“和咱们身份没关系的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
“哦。”
“哎等等,”小二叫住伙计,“这几天有事没事都别往这人身边凑,门也别敲,听到没?”
“为啥啊,这人什么身份,这么高贵?”
想到了啥,伙计眼睛闪着光,“不会又是一个过来拜神暴富的吧!”
“别管,”小二抿唇敲着年轻伙计的脑袋提点道,“为你好。”
甘中大街上,段乔又买了些蜜桃果脯,小跑着赶上陈武:“这个果脯在京城少见,没想到甘州这么多,陈大哥你尝尝。”
陈武扫她一眼:“我不爱吃甜的。”
“是很甜,”周诚拎着一个油纸包在后面走着,“甘州盛产蜜桃,等合适的季节来尝尝新鲜的桃子,又是一番别样的滋味。”
“真的吗!”
段乔郁闷的情绪一扫而空,正要抓着尤恣意问个明白,却见她独自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尤姐姐是有什么心事吗,怎么一路上都不曾说话。”
“问问不就知道了。”
周诚来到尤恣意身边:“你是不是还是觉得方才那人有点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