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0320修)
这人一时半会是甩不开了,尤恣意倒要看看他耍什么把戏,索性坐了下来:“这一晚上确实又累又饿,有劳了!”
她招呼着段乔也来坐下。
段乔坐下烤火取着暖,随手取了两个烤红薯,“尤姐姐说得没错,是太饿了,失礼了。”
“没事,”赵槿安支着脑袋看着段乔,笑得意味深长,“这就生分了不是。”
尤恣意心中一紧,立刻抬眸看着赵槿安。
赵槿安倒是自然地烤着手:“在我面前行事没必要藏着掖着,没毒,随便试。”
“多谢赵公子。”
人家都这么说了,尤恣意自然是试完了毒才将怀中一个红薯递给了段乔。
赵槿安低头扒着红薯皮,“别客气,随便吃。”
尤恣意坐得开了些,拍着手上泥尘,“怎么样,就当自己家一样呗。”
吃完了一根红薯,胃中确实暖了些,她一边烤火,一边不经意道:“公子这一身衣服看着简约但也不便宜,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吧?”
“怎么?”赵槿安放下才吃了半根的红薯,“大户人家就不能烤个红薯了?”
“不是说这个,”尤恣意笑,“公子怎么偏偏盯上我这么一个小姑娘了,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堵我,有失大户人家的风度吧。”
“我都说了,你我有缘,怎么能轻易放手,”赵槿安抬眸看着她,不为所动,“不过我倒是好奇,你一个姑娘家会武懂文,看起来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甘愿委身于一个酒楼?”
“我确实不愿意,”看眼下这情况,赵槿安似乎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尤恣意便顺势说了下去,“没办法,姑娘家想要活下去,多少要看出身,若是一开始就生在污泥里,只能凭自己本事连滚带爬在血里划一圈,然后尽力开出花来,不然就烂在泥里了。”
她假意抹着泪,“我这样已经很努力了,您看文姐姐,靠自己活着,多不容易。”
“她是你的榜样?是你想活成的样子?”赵槿安收起笑容,“你就不能当些东西把自己赎出去?”
“小女子还剩什么呢?”尤恣意叹着气,看向一边默默啃着红薯的段乔,“我就这么一个丫鬟了,总不能把她也给卖了吧,我干不出这腌臜事。”
赵槿安盯着她追问:“玉坠呢,一个玉坠也没有了么?”
尤恣意摇摇头:“说笑了不是,我一个女子,无依无靠,活在京城里能到今天这一步,还得得益于我有个自己的宅子能容身,身边的物件当然能卖就卖了。”
“可你出身不差。”赵槿安眉眼间似乎藏了些怒火。
“怎么,公子心疼我?”
尤恣意故意贴过去,几乎要碰上赵槿安的衣袖:“公子想要给我赎身呀?那我要做您的正妻哦,我可不做外室。”
赵槿安盯着她:“你得好好活着。”
尤恣意笑:“我说了,那可得做正妻。”
赵槿安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便不再多说,靠着树干闭目养神。
见他这副态度,尤恣意嗤笑一声:就知道这样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就算发了善心,也只能是口头说说,买回来做正妻?他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她摸了摸腰间玉坠。
赵槿安不说到还好,她都差点忘了自己还有块这么大的石头,等这件事结束了就把这个玉坠子卖了得了。
眼见天边见白,篝火还在烧,烤得尤恣意身子暖和不少,见赵槿安睡得昏昏沉沉的,便蹑手蹑脚地唤醒一旁的段乔,抓紧时机离开了林子。
段乔坐在备好的马车上,欲言又止。
一晚上在野外待着的滋味并不好受,尤恣意撑着脑袋,眼皮也懒得抬,“有什么话就直说嘛,学院又怎么了。”
段乔捏了捏眉心,“没钱了。”
“什么?”
尤恣意一下子睁开眼,“前几天清点完不是说还有一点呢么,怎么着都能支撑完这个月吧?”
“不行,”段乔叹了口气,“这个月冯大人没怎么往暗门派任务,也不肯拨款,就是学习学习再学习,根本没钱进账。”
“冯年这人……”尤恣意咬咬牙,“堂堂一个枢密使,抠死算了。”
“而且……这个马车也是租的,咱们说好晚上走,平白无故让车夫多等一整夜,总不能一点钱不多给。”
想到今晚种种,尤恣意扶额长叹:“赵槿安……我真是欠你的。”
“怎么办呀尤姐姐,这不是长久之计,”段乔叹了口气,“要不答应冯大人的计划?”
尤恣意突然拔高了声量坚决反对,“不行!不能重启暗门密探,这一路如此凶险,接了,让谁去,置他们的生死于不顾吗?”
她揉着眉心:“实在不行我向柳娘借点,总有办法的……”
马车很快就到了将军府前。
尤恣意见府门大打开,便问道:“冯大人来了?”
老管家陆叔点头,“来了一会了,在厅中待了蛮久的,说是要等小姐您回来。”
“多谢陆叔,门口风大,早点休息。”
安顿好段乔,尤恣意迈步走进院中,果不其然见着一个挺立的紫衣背影。
“冯大人好雅兴,”她对着冯年毕恭毕敬行了一礼,客套道,“将军府落寞至今,还能迎来在院中赏景之人,实属不易。”
“这花花草草该浇浇水了,都快枯了。”
冯年年事已高,举手投足带了些岁月积淀的稳重,“老夫今日来,还是想与尤姑娘商量下暗门密探。”
“不行。”尤恣意一口回绝,“您作为堂堂一个枢密使,军政要事哪个不知,调兵调令对您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凭什么就要我这里的人白白送死?”
“不一定是送死,”冯年耐着性子,“若事成了,那就是大功一件,未来日子岂不是吃穿不愁?”
“我能让他们好好活。”尤恣意不再看他。
“这话说得容易,你还小,又是女子,不知道未来有多艰难险阻,”冯年叹着气,“何必执着呢,你能护他们一世?”
“那就能护多久护多久!”尤恣意强压着怒火,“我好不容易从泥堆里把他们捡起来,总不能把他们再推回泥堆里!”
她哑声道,“我是女子,也是我爹娘的女儿,我记得当年在战场上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滋味,我四年前送走了尤家,两年前又送走了暗门那么多人,我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冯年也不忍心见她这样,别过脸去:“当年之事确实是没能护好那一批学生的安全,但老夫还是希望你能考虑考虑,自成立暗门学院后,你从不露出身份,那些人只道你是一个同窗,有几个人会特意念你的恩,你又何必如此天真……”
“我记得就够了。”
“全天下吃不饱穿不暖的人比比皆是,你一个个护吗!”
“那就能护多少护多少,”尤恣意垂眸,“您不必劝了。”
“虽说我现在没钱了,但是我靠自己的本事,总能……运转下去。”
“什么本事,我派给书院的活计你全接了?”
冯年心疼地看着她:“你看看你身上,大伤小伤不断,我都不记得上一次见你安然无恙是什么时候了。”
尤恣意揉揉肩膀:“小伤,不妨事的。”
“我知道这不是您的本意,这些年来您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不然这学院院长的位置,我也不会心甘情愿地托您担着,也不会一开始听您提出暗探的安排,只是……我想让他们好好活着,不求干一番大事业,只求能平安康健地过完这一生就好了。”
冯年长叹一口气,“既然当初我答应过你父母要守好你,你就放下心来,只是冯伯也想让你体谅体谅我的难处,身处此位,我想到的不只是你的学院,更是天下百姓。”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木盒:“这是我的一些心意,收下吧。”
“多谢冯伯,”尤恣意口中酸涩,“我记在账上,总会还的。”
送走了冯伯,尤恣意只觉得身心俱疲,不敢耽搁,来不及叫段乔便只身一人上了马车,“去柳家酒楼。”
日头都快落了山,瞧见尤恣意又来了,柳娘子也是疑惑——屋里有个贵客,门外又来了个贵人,她这酒楼是发达了不成?
只是一打眼看到尤恣意满脸倦意,她便猜到了这人的八成来意,也不多说,侧身将人引了进来:“要多少?”
“你有多少能给我的,”尤恣意进门就趴在了桌子上,“我不多要,先保证你能活。”
“这话说的,”柳娘子用扇柄敲了敲她的脑袋,“要不是你当初救下我,我能开得起酒楼?——这么多,够不够?”
尤恣意循声看过去,“这是多少——”
柳娘眼睁睁地看着她将脑袋又埋了回去,敲敲她的后脑勺:“喂,小丫头,这是够还是不够呀?”
“够……”
尤恣意闷声道:“要不把我卖给你吧,这么多钱,也够赎我几次了。”
柳娘轻抚她的发丝,“你可是我们千金不换的宝贝,珍贵着呢。”
尤恣意抬起头来,抱着柳娘的腰:“谢谢柳娘。”
“跟我还客气什么,这么肉麻,”柳娘眼珠一转,话锋一转,“你刚才说,这钱是买你的?”
尤恣意:“啊?”
“不是说真的把你卖了,我是说,就算你不是卖身于我,这钱是别人给我的,我再给你这个钱,是不是也是我自愿给你了?”
尤恣意难得的一头雾水:“不就是你给我的吗,说这些干什么?”
柳娘一把将人揽在怀里,“真是我的好宝贝!”
总算筹到些钱,回到将军府的尤恣意可谓是轻松不少,连续奔波了两天,正准备好好休息一番再去学院看看,不承想陆叔忽然说冯年那边叫她,还很急的样子。
冯年这人,虽平日里话多了些,但却是个无事不登门的性格,能让他差人来叫,定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尤恣意不敢耽误,匆匆喝了一口刚倒好的茶,便匆匆上了冯府亲自派来的车。
果不其然,冯年早在冯府门口等候多时了。
“冯伯,出什么事了?”尤恣意下车,匆忙行了个不算规矩的礼,就随着人急匆匆地往里走。
“其实那日找完你,老夫也在寻找人手,终于今日有了着落,这才叫你来,”冯年笑得和善,“这是贤王之子,听闻暗门学院一事,自愿出钱资助。”
“贤王?”
尤恣意心中咯噔一下:这怎么这么熟悉的……
“小王爷,这就是尤将军的独女尤恣意,心怀天下有勇有谋,”冯年做了个引子,“阿意,这个就是我提到的,赵——”
“赵槿安见过姑娘。”
放下手中茶盏,赵槿安满面笑意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真巧。”
巧什么巧……
尤恣意腹诽道,又安慰自己,左右书院能运转下来,这叫什么,这叫天无绝人之——
“前脚刚从酒楼把姑娘赎回来,后脚就知道将军家的小丫头有个书院,”赵槿安眯起眼,语气温柔,“还真是令我刮目相看,你我甚是有缘呀。”
尤恣意笑笑:这叫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