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
可偏偏明昭是个傻子,亏她自诩风流倜傥,这点小花招都看不出来,还巴巴凑上前对容清雪嘘寒问暖,真是令慕容焰心中烦躁。
但等他瞧清楚明昭竟从玉麟殿巴巴揣了金橘送过来,慕容焰真是恨不能立刻醒来,冲进玉沙院捉奸才好。
这虽说是慕容焰的梦,但却并不由着慕容焰控制,并不能顺着他的心意来,是以,镇国殿下只能眼睁睁瞧着这两人打情骂俏,腻腻歪歪。
但越瞧,慕容焰心中疑心也越大,若说这是梦,也太蹊跷了些,等他看到明昭去寻小铜炉之时,耳边忽然听到容清雪那贱人的声音:“她对你可有这般真心?”
脑中似有一道惊雷,慕容焰瞬间明白这不是梦。
不知为何,他竟是以容清雪的眼睛看到这一切,但更令慕容焰心惊的是,容清雪似乎一直知道。
那容清雪是否也以他的眼睛看着明昭与他之间的一切,但慕容焰却从未发觉?
思及容清雪曾说过,渡魂之法已破,日后二人魂魄互换的情形会越来越多,慕容焰并不为那句终将疯魔担忧,但却始终不愿面对。
慕容焰并未应答,但奇怪的是,容清雪并未再说什么,只一心与明昭闲度光阴。
明昭找遍了玉沙院,终于寻到了一个烘干药草的小炉,虽然明昭嫌弃它不够精巧,但这小泥炉却别有一份古朴稚拙,倒也风雅。
她随手取了金丝木炭,引了火芯子,见一盈橘色的火焰在小炉中跳跃欢腾,便将金橘取出来放在小炉上慢慢烤着,没多久室内便有了柑橘那芳辛的味道。
“清雪总是待在玉沙院里,会不会觉得寂寞?若是你想出府去游玩,便让青萝紫藤去安排。”
明昭自问,若是让她成日里待在一处院落中,哪里都不去,只侍弄药草,那明昭只怕自己会疯魔。
她向来知晓自己骨子里是个争强好胜,目的性极强的人。
明昭自幼苦练幽兰剑法,不仅仅是为了怀念亲人,更是想有朝一日练成绝世武功。她在江南长袖善舞,也不光是为了结交朋友,更是为了不断扩张明府的家业,牢牢占着江南首富的位置。她早早布局青云驿,自然不止是为了自己出行时奢靡享受,而是为了探听消息,为了她的大业。
甚至她科举入仕,努力封侯拜相,甚至更进一步,都不仅仅只是为了替白兰二族鸣冤报仇,而是因为她真心喜好权势而已。
莫问天也曾不解兰家的独苗苗,本该千尊万贵的娇贵兰花,怎么养成这副霸王花的模样,不光一肚子坏水,还有毒。
但转念一想,莫问天心中便明白几分,只怕与那牵机之毒有关,多年的折磨虽磨炼了明昭坚韧的心性,但却是她天生的——骨子里勃勃的野望给了她生机,若非如此,只怕这孩子熬不过来。
明昭过不了清心寡欲的日子,她以己度人,担心容清雪受委屈,但她不知晓,有的人对这样的日子甘之如饴。
“清雪在青岫山独居多年,向来不觉得寂寞,”容清雪看着明昭认真道:“但来到玉沙院,却常常觉得孤单,因为我在等昭昭来。”
慕容焰听见这话,怒极反笑,他讥讽道:“明昭忙得很,她忙着在议政殿争权夺势,忙着在玉麟殿和本宫耳鬓厮磨,哪里有时间想起你这个贱人,既然你在玉沙院待着难受,本宫便派人送你回青岫山。”
容清雪却丝毫不理会脑海中的声音,只安静地望着明昭,他的目光都是安静的,却让明昭想起除夕那夜绚丽的烟火。
那夜明昭虽是醉了,但仍记得本是寂静空澄的深蓝色夜空,倏然绽放万千花火,璀璨绚丽,几乎如云外红尘仙境,引诱着凡尘中人纵身一跃。
明昭自认是凡夫俗子,自然不觉得她为了摘取烟花坠楼是什么丢脸的糗事,只是当时让清雪吓坏了,倒是不该。
而且明昭方觉,清雪的眼睛素来空明澄澈,一如那夜的天空,可当他看着自己的时候,明昭仿佛在他眼中看到漫天绚烂的烟火。
既然那片流光绚丽的夜空已在她身边,明昭忽然觉得那夜自己舍近求远,去捞天上的烟火,当真是一件糗事。
慕容焰冷冷地盯着明昭和奸夫眉来眼去的模样,当真是郎情妾意,真是令他知道了妒火焚心是什么滋味。
“这便是你的目的吗,明昭心里有你有如何,她是本宫的驸马,与本宫夜夜同床共枕,她的心里不会没有本宫。”慕容焰冷笑道。
“容清雪你也是个可怜人,当初在青岫山凭着救命之恩,与明昭有了几分情意,她既然愿意明媒正娶,向来当初当真是对你有情,”说出这句话,慕容焰几乎是咬牙切齿,但他还是作出居高临下的怜悯模样,阴阳怪气。
“只可惜,不到半年,明昭贬妻为妾,停妻另娶,做了镇国公主驸马,或许你还怨恨本宫棒打鸳鸯,但明昭如今也须得承认,她心中有我。”
容清雪终于开口,他淡淡道:“那又如何?”
“劝你不要自甘下贱,再勾引明昭,你与本宫也算是互为半身,本宫与明昭夫妻恩爱,对你也是一种圆满。”
容清雪将小泥炉上的金橘翻了个儿,道:“既然如此,殿下怎不让我与明昭白头共老,殿下不也圆满了吗。”
慕容焰正要嗤笑这贱人痴心妄想,便听明昭问道:“清雪可知,世上可有一种药,服用后可精神振发,飘飘欲仙?”
虽是冬日,但承恩伯府依然有翠枝绿意,凌寒松梅。
当初江南陈家的连累,承恩侯府降爵为承恩伯府,但圣上降恩,伯府无需迁府,只将匾额改了即可,府中一应照旧,不算逾制。
陈家众人自感荣耀,仍觉深蒙天恩,只要宫中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安好,那陈家的富贵荣华便可常常久久。
因此,陈家也算是因祸得福,老迈的侯爷退居荣熹堂,新一代的陈伯爷入住正堂,陈伯爷与皇后姐弟情深,陈家现在与宫里倒是齐心协力起来。
而在伯府正堂,承恩伯陈定正一身庄重墨袍与一鹤发童颜的道士相谈甚欢,正堂影壁上是松鹤延年古画,下面是紫檀木供案,黄花梨方桌,并两张铺了狐皮子的太师椅。
陈定请云鹤道长同坐上座,陈定虽幼时不过五品小官之子,但青年时已是承恩侯府世子,皇后娘娘的亲弟,太子的舅舅,多年身为皇亲国戚的尊荣,早让陈定通身天潢贵胄的气派。
但今日他却对一个老道人如此尊崇,陈府的下人不解的同时,伺候道长却更为尽心了。
“小门小户,尽是些金玉俗物,还请仙师见谅。”陈定恭敬道。
云鹤道长微微一笑,道:“伯爷这般好客,真乃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这位云鹤道长的确与长安城的道人不同,身形修长,体态清瘦,须发尽白,但面色红润有光,当真是仙风道骨。
先前宫里娘娘传来消息,让陈定去江南迎一位道长入宫,只道太子和陈家要重获盛宠还要靠这位道长,当时陈定还心存疑虑。
而后到了江南,见到陈府曾经的马奴,如今在江南只手遮天的安振声,想到那些旧事,心中也不免感慨。
而那安振声虽未娶妻,但身边美妾红颜甚多,虽然与姐姐情谊已断,但到底是个知恩图报的男人,他能在江南立足,陈家出力颇多,如今他寻到云鹤道长,也算是报答了陈家的恩情。
虽然陈定初见云鹤道长便觉得这位仙长甚是不凡,但到底自矜身份,并未过于殷勤。不想回京途中,突遇暴雨,又有水匪趁机上船抢掠,陈家带的侍卫难以抵抗,关键之时是云鹤道长出手,一身卓绝的武功,大锉水匪,同时使出道家仙术,不过几张符咒,便令雨停云销。
没有了大雨遮掩,水匪被士气大振的侍卫尽数擒获,陈定经过此事,当真对云鹤道长崇敬至极。
二人正相谈甚欢,忽然听家仆来报,“太子殿下到了。”
慕容乾大步进了大堂,陈定忙起身向太子行礼,而云鹤道长虽为世外之人,却熟知俗礼,亦是起身作揖,慕容乾忙上前道:“道长免礼。”
慕容乾先对舅舅点了点头,陈定方露出安心的笑意,慕容乾对云鹤道长笑道:“陛下最是崇尚黄老之道,听闻道长上京,陛下龙颜大悦,只道若得引见仙长,愿筑仙台,请仙长为国祈福。”
堂中无一不是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即便太子与承恩伯皆知云鹤道长仙法高强,但要让天子封其为座上宾,必须用些真本事让皇帝信服。
云鹤道长颔首,道:“圣人法天而王,贤君法地而帝,人主之道,信其然矣,陛下英明善察,当真是国之富也,各方神主,自当相护。”
陈定二人闻言,自然又是恭维一番道长深明大义。
只是太子一系也未曾想到,机会竟要等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