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橘
这厢太子兴冲冲出宫,直接奔向承恩伯府,倒是没有留意朱雀长街上与他擦肩而过的几辆不起眼的载着陈旧木箱的牛车。
牛车穿过熙攘的人群,慢慢进了一条巷子,在一道朱门前停下,不用叩门便有人接了牛车进府。
这处街巷虽不起眼,但看赶车人和接应的管事的派头,便知这不是寻常人家,有些知晓些许内情的便知,这可不是正门,原是镇国公主府的后门。
明昭早等在后湖的临水芳亭中等着这批东西了。
不知见明昭第几次去瞧那鹅卵石道,却对坐在她眼前的美人视而不见,慕容焰冷哼一声,道:“做本宫的驸马是短了你的衣食么,瞧瞧这眼皮子浅的模样,怎不到门口候着—”
明昭一听便知旁边这位主儿心情不爽,但今日一早明昭便告诉公主,今日湖北的鱼鳞图册便要进京了,她本是准备自己在府中等候,没想到慕容焰道今日无事,便赏脸与她一起。
由于明昭对湖北的箱子有些急切,倒是忽视了今日格外美貌的公主殿下,真是罪过。
明昭含笑应了一声,便过去挨着慕容焰而坐,甜言奉承道:“公主殿下今日的发冠十分清丽,勉强能配得上殿下这如缎子一般的青丝,只是可惜——
慕容焰微微眯眼,“可惜什么。”
“可惜太美,惑人心神,让明昭不敢正视。”
慕容焰知道这是奉承话,但仍是忍不住浅浅露了一丝笑意,看来真正惑人心神的不是清丽别致的发冠,而是某个人的甜言蜜语。
正谈笑间,仆从抬着几只大箱子进了后院,将箱奁放好后便依次推下去,又只剩下明昭与慕容焰两人。
明昭上前,慢慢打开箱子,前几只箱子里满是整齐的账册,而第五只箱子打开,却是满满一箱金砖。
几场秋雨过后,长安城便有了初冬的寒凉。
淮南的贡橘未进大明宫便先到了镇国公主府,今日休沐,晨起时感到些许凉意,明昭便想着赖床,只是神思混沌间,却嗅到了几丝清甜的果香。
慕容焰见明昭愣愣地盯着桌子上,盛在高脚银盘中的几只甜蜜的金橘,懵懵懂懂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可爱。
本来打算拿只橘子砸她一下的公主殿下,也打消了这幼稚的玩闹,慕容焰在心里想,暂且放过你一回,是因为本宫良善,才不是因为某个家伙可爱。
快到年下,朝中事情颇多,北方的雍凉也蠢蠢欲动很不安分,权倾朝野的代价便是政事繁忙,镇国殿下亦不得不离开这香暖的温柔乡。
想到他在书房勤勉朝政,某个人懒洋洋窝在塌上,方才的怜意便又消失了,慕容焰暗暗磨牙,一定要好好整治她一番。
明昭半梦半醒,自然不知公主殿下已经在琢磨把她红烧还是清蒸了,她蒙头睡了过去。
虽然初冬时节,长安的天空多是苍白的而没有日光的,但若不是要下雪,那随着时间渐渐转向正午,天光也亮了许多。
明昭悠然醒来时,觉得这些日子疲乏都一扫而空,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看到窗外有觅食的雀儿在枝杈间上蹦下跳,心情亦雀跃起来,她仍记得梦中的一丝甜香,忙回头去寻,果然又见到了那几只漂亮的金橘,她忽然想去见清雪。
虽然都住在公主府,但说起来明昭与清雪已有至少半个月不曾见过了,时间如流水一般,在明昭忙着户部公干,忙着争权夺利,忙着阴谋明算,很少会想起青岫山的时光。
但或许是又到了冬日,熟悉的寒冷令明昭忆起了那些日子,正好今日公主不在,明昭便想到玉沙院去,至于为什么要躲着公主去见清雪,明昭不愿去细想。
起床收拾停当,明昭便随手取了一只帕子,将银盘中的金橘尽数包起揣在袖子里,抬脚便往玉沙院去。
公主府占地广阔,虽然一步一景,但认真走起来还是需要一炷香的时间,幸好明昭如今已不是蛊毒缠身的病弱模样,以她现在的轻功,几个起落便能到玉沙院中。
但明昭还是一路走过去,不快也不慢,到了玉沙院外,方知这或许是近乡情怯。
摸了摸袖子里的金橘,名满江南的明公子还是推门进去,见正在木架前侍弄药草的容清雪闻声回眸,一如当时初见。
容清雪似是很意外明昭过来,他放下药草,却不曾迎上前,只静静站着看着明昭。
“这些日子公务繁忙,转眼便是立冬了。”明昭笑意清浅,却也是站在院门处不再上前,她含笑道:“南边送来些金橘,这时节最是润肺顺气,便给你送来一些。”
她取出锦帕包着的金橘,便想着让容清雪接过了她就走,明昭素来是个怜香惜玉的多情种,但亦是淡待风月的薄情人。
既然清雪能安静闲适地居住在公主府一隅,那她的到来反而扰乱了这份清净,明昭心生退意,却不曾想,容清雪见到明昭推门进来微楞后,便露出明丽的笑意。
他匆匆上前,不止接住了明昭那兜金橘,还伸出手将明昭抱在怀中,毫不在意周边仆从如云,明昭陷在一片深深浅浅的清冽香气中,她在心中轻叹一声,挥袖将大门紧闭,阻隔了一众窥视的目光。
“你许久不来见我,方才是打算丢给我几个橘子就走吗?”
明昭听着这有几分幽怨的埋怨,竟觉得有几分熟悉,不知为何有几分慕容焰的模样,但等她侧目去瞧身边的人,还是清丽而单纯的清雪。
本来明昭对容清雪便有几分怜意,方才又误会了清雪竟想着弃他而去,更令明昭心生愧意,风月场上有人道,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心生怜意,那这男子心中便对这女子有情,而一个女子让一个男子又愧又怜,那便是抓住了这个男子的心。
或许男女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天气渐渐凉了,公主府自然不会克扣玉沙院的用度,早早送来了银丝碳,只是容清雪自幼长在青岫山,早习惯了寒冷的冬日,因此屋子里仅仅燃了一炉炭火,还搁置在敞开的窗前。
容清雪与明昭相携进了房中,容清雪便拉着她直奔内室,明昭自然知晓清雪不是慕容焰那般孟浪,便纵容地听从他的安排。
“我担心炭火气会熏坏房中那几株花草,便常常不点炭火,房中有些凉,昭昭好好坐在内室,我去把炭火都燃上。”
明昭当真乖巧地坐在床榻上,看着容清雪为她忙碌,虽没有关上轩窗,但容清雪把一层层的帷幕放下,遮挡冷风,又把暖笼弄热放进去香料挪到内室之中,最后捧着一只精巧可爱用锦缎细细包裹的暖手炉递给明昭。
明昭见他仿佛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不免好笑,却听容清雪道,“当初在青岫山第一次见到你时,当真是又冷又可怜的模样,静静地闭着眼睛仿佛没有一丝气息,那时我只想着赶紧把这个小可怜擦干净,放在暖暖的被窝里让她缓和一些。”
容清雪似是自嘲一笑,“现在又到了冬天,但我都忘了昭昭已经练成了绝世武功,早已不惧严寒酷暑,倒是多此一举了——”
明昭少年时算是风月场上打滚过的,自然知晓情之一字上唯有真心最动人。
她只觉手中捧着的暖烘烘的不是暖手炉,却是一颗温柔的真心。明昭不愿容清雪这般自苦,她伸手把容清雪拉到塌上,便毫不客气地窝在他怀中。
“如今昭昭练成绝之武功,不正好可以给美人哥哥暖床——”明昭心情颇佳,瞧着一张清冷俊美的容颜近在眼前,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口,见到美人含羞,更是深觉偷香窃玉之妙不可言。
她没忘了自己过来是来献宝的,取了几只金橘,明昭对容清雪笑道:“给你烤橘子吃。”
容清雪倚靠在塌上,看着明昭像只忙碌的云雀,在心中默默道:“她对你可有这般真心?”
慕容焰今日早早离了温柔乡,心中怨气颇深,本打算早早处理完公务便回去找明昭,却没想到忽然疲倦,沉沉入梦。
只是这梦却真实得令人讨厌。
本来在梦中见到明昭专注而温柔的目光时,慕容焰能感觉到他的心难以自控地涌动着欢喜,甚至一瞬间只想沉醉的梦里。
但很快慕容焰便发现,那目光望向的却是玉沙院的那个贱人。
这些日子那贱人看上去安分守己,待在玉沙院中闭门不出,从不主动到明昭面前搔首弄姿,但慕容焰却是看他一万个不顺眼,只想除之而后快。
之前不知道容清雪与他有这般渊源,甚至都不知容清雪实际是个男人的时候,慕容焰就对这个与明昭拜堂成亲的人心怀恶意。
待知晓了容清雪的真实身份,即便是与他互为半身,慕容焰也对容清雪心生嫉恨。
再回想起明昭与容清雪大婚之夜,他心中烦闷夜入明昭洞房所见明昭对容清雪的回护,只怕明昭那厮对容清雪颇有几分情谊。
而此刻的梦中,容清雪正欲拒还迎,勾引明昭,慕容焰明知这贱人心中必定欣喜若狂,可面上偏偏还一副茫然愣怔的模样,必定是想勾起明昭的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