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黎昭费尽口舌才向谈醉讲清楚缘由，顺带评价贺解星的狡猾：“叫他老狐狸实在不冤。”
谈醉松了口气，指了指外面的天：“今日实在冷，我见你是走来的，再走回去冻伤就不好了，不如让我来送你回去吧？”
“好啊，那就麻烦阿姊了。”黎昭。
蓝月楼的马车看着就和将军府的不一样，车里铺了一层软垫，旁边还有一个装满了食物的红木食盒，马车棚顶的四个角分别挂着银铃，声音清脆，响起来只觉得悦耳动听，丝毫没有吵闹的感觉。
“这辆马车阿昭可喜欢？”谈醉问。
黎昭实话实说：“喜欢。”
谈醉大手一挥，带起一片披帛：“那便好，这辆马车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
“阿、阿姊？”黎昭愕然抬头：“阿姊你是说你一早就给我准备了马车？可是你那时还没见到我啊！”
“有缘自会相见，更何况，来到大京这几年我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你，得知你是驻守在边关的将军我也没放弃等待你。”谈醉把这几年说的轻飘飘，谁又知道他这几年过的有多么痛苦。
其中辛酸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吧。
马车赶到将军府门口的时候，正巧遇见贺解星从车上下来。
他看见谈醉和黎昭一起下了马车，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
“谈老板怎么在这儿？”贺解星不动声色走到黎昭身边，伸出手让她扶住自己下了马车。
谈醉不知为何，有了一种莫名的敌意，他挡在贺解星的身前，将和贺解星和黎昭隔开，客气说：“天寒，阿昭去蓝月楼的时候没有乘马车，我便将这辆马车送给她了。”
他虽然说的客气，目光却直白又尖锐的盯着贺解星：“丞相大人，与我家阿昭一起共事了这么久，做哥哥的还是应该感谢一下，改日你来我蓝月楼我便不收钱了。”
贺解星看了一眼马车，又看了一眼谈醉，冷哼一声，走进了将军府。
黎昭神经大条，只以为两人是斗嘴，便也跟着进去了。
将军府的摆设从简，一切都是按照阿楚喜欢的样子布置的，黎昭驻守边关五年整，府上很多地方都由阿楚着手派人修葺，但唯一不变的便是黎昭的房间。
小鱼让人把香料送到将军府后阿楚把香料送进了黎昭的房间，黎昭只需要去厨房拿一点茴香。
谈醉不是办这个案子的人员，并且也没有排除嫌疑，所以黎昭让他守在门外，贺解星和她自己则是在屋子里点燃香料。
门窗紧闭，一丝阳光也透不出来。
贺解星坐在椅子上，盯着茴香一言不发。
“怎么了？”黎昭伸手捏起一截切开的茴香在贺解星面前摆了摆：“你不吃这东西？”
“接受不了它的味道。”贺解星笑笑：“不过没关系，只吃一口还是可以的。”
冉冉升起的烟遮住了黎昭的视线，屋子里太暗了，什么都看不真切，但她能感受到贺解星说话时带着的笑意。
“差不多了。”贺解星看着黎昭：“怕吗？”
“笑话，我堂堂一介将军，这点小障眼法我还怕？”黎昭把装着茴香的盘子向贺解星那边推了推：“吃吧。”
她把茴香放进嘴里嚼了嚼，一股苦涩的味道瞬间蔓延口唇，这味道似乎与平时的茴香有所不同，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
香料的味道越来越重，黎昭努力睁大眼睛，不过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
再一睁眼，黎昭回到了边关，阵阵阴风凛冽，偌大的平原黄沙卷起残破的铠甲，与躺在地上的尸体相撞，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
她只身一人站在战场上，周遭都是已经战死的将士们，满目疮痍的战场上血流千里，天空盘旋着几只秃鹫，等待啄食将士们的身体。
黎昭行走其间，看着地上一张张面熟的面孔，戒备的抽出身侧的长剑。
“昭姐姐！”
熟悉的声音响彻耳畔，黎昭猛地回头，漫漫沙石里竟坐着一个窈窕少女。
“阿楚？”黎昭松了口气，向那走过去：“你怎么在这儿啊？这里太危险了，听我的话，快回去。”
“昭姐姐……”阿楚面露悲伤，满眼泪水望着她：“我已经等你等的太久了，我不想回去。”
黎昭张了张嘴，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既然你不想回去，那跟着我不许乱走。”
不知向西行了多久，久到太阳归山，缕缕余晖拉扯出一长一短两个影子。
“昭姐姐，我好累啊。”阿楚突然停在原地，蜡黄的脸沾满了尘土，双眼空洞的盯着自己的脚尖，等再一抬头，竟是满脸鲜血。
“阿、阿楚？”黎昭惊慌失措拉住阿楚的胳膊，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你受伤了？哪里痛？告诉姐姐。”
“我只能陪你到这了，昭姐姐。”阿楚轻轻甩开黎昭的胳膊，后退半步。
那一刻她的眼睛似乎被什么东西遮蔽了，直觉影影绰绰，连意识都没法集中到一起，等到她能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时，阿楚身上插满了生了锈的铁剑，凄厉的倒在一旁。
还没来得及理清一切，黎昭呆呆的站在原地：“阿楚？阿楚！”
没有人回答她……
“阿楚？姐姐还没有陪你一起买香料，姐姐答应你的事没有做到啊！”黎昭努力睁大眼睛，想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那具尸体还摆在她眼前，无论如何也忽略不了：“阿楚，你、你快起来，我带你你去找军医。”
“阿昭……”
黎昭动作带着一丝迟缓，循着声音找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袭青色长裙。
“阿姊？”黎昭掩面痛哭，话中带着无比真切的悔意：“阿姊，我的阿楚没有了，我的阿楚！”
“阿姊知道，阿姊代替她来陪你了。”谈醉抬起袖子替她擦了擦躺下的泪水：“下面这段路阿姊陪你走。”
日落月升，大漠的夜里凄寒冰冷。
在这样黑暗而又遥远的地方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黎昭微弱的哭声被融化在凛凛的寒风中。
月亮昏晕，黎昭和谈醉相互搀扶着向前走。
“阿姊你不是在大京吗？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了？”黎昭问。
“大京？”谈醉面露疑惑之色：“你在说什么胡话？阿姊不是一直陪你在边关吗？”
黎昭想了想，脑中突然出现了一点点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然而这记忆越扩越大，让她觉得确实该是如此。
“对啊，阿姊一直在边关陪着我。”黎昭感觉一阵莫名的烦躁，她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不知走出多远，黎昭终于看见前方亮着微弱的灯火，那是她的营帐。
“阿姊，咱们快过去吧。”黎昭牵起谈醉的手向前走，可是她怎么也走不动，一直闻到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才回过神。
“阿姊，你……”她让这血腥味刺的鼻腔生疼。
明明从军打仗时，也经常闻到这种味道，为什么现在却觉得很反感？
谈醉脸色铁青，慢慢扬起了一个笑：“阿姊只能走到这里了。”
“什么？什么意思？”黎昭没了方寸，死死抓着谈醉的手不放开：“你也要离开？阿姊？”
谈醉身子霎时脱力般跌坐在地上，双目开始渐渐无神：“阿昭你听我说，前面还有人等着你，还会有人代替我陪你走下去……”
走下去？
黎昭笑了，她一点也不想走回去！
她坐在谈醉身边一言不发，一直等谈醉没有了气息才放声大哭：“骗子！说好陪我走下去的！都是骗子……阿姊，别走好不好，别走啊……”
远处，微弱的灯光模糊成一片，近处忽的多了一只手。
“昭儿？地上凉，快起来。”
黎昭茫然顺着这只手向上看，来者是她意料之外的人——贺解星。
“你怎么来边关了？”黎昭警惕的看着他：“你是不是也要像他们一样一声不响就……离开了？”
贺解星笑笑，他没答话。
此时无声胜有声，黎昭借着他的力站起来笑了。
她是在笑，可面上却满是悲凄之色：“你不会死的对不对？”
贺解星努力扯出一抹笑容：“对，我不会死的。”
阴云蔽月，北风呼啸，黎昭剑穗上挂着的银铃叮叮当当，回荡在寂静的夜空里。
遥夜泛清瑟，看着近在咫尺的营帐怎么也触碰不到。
他们踏着黄沙向前走，贺解星道：“昭儿，你可知咱们所见第一面并不是在朝堂之上？”
黎昭沉默着摇摇头。
“那是一个雪夜。”贺解星回想着：“我被父亲误会贪玩，挨了罚，一夜无眠，一个小姑娘手持一把小木剑翻进我的院子里，经年一瞥，便是此生，后来……算了不说了。”
“为什么不说？”黎昭问。
贺解星：“你想知道？”
黎昭点点头。
“后来再次见面是我随阿娘去往老丞相府上贺寿，那日中午的桃花树下，我又碰见了小姑娘，只不过她手里的木剑已经变成了铁剑……”贺解星：“我被同行的小孩子欺负，小姑娘就拿着铁剑挡在我面前，还说要当天下第一大将军。”
经他这样一说，黎昭想起来了，可是结果不遂人愿：“小姑娘也没想到，时隔多年，她竟被自己亲手守护的地方囚禁了，实在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