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一晃黎昭和贺解星已经在军营里生活了大半年,疆域无人敢犯,他们每天就练练兵,巡巡防。
日子安逸的让黎昭每天恍恍惚惚,有时候她竟然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属于这个没有归属感的地方。
偏偏每每这个时候贺解星都会出现在她身边。
“贺解星,你不会死的对不对?”黎昭每晚睡觉都能梦见阿楚被万箭穿心而死,有时又能看见谈醉百毒噬心口吐鲜血而亡。
她想象不出贺解星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她也不敢去想。
这样的噩梦每晚都在折磨着她,憔神悴力,日渐消瘦。
思此及,黎昭每日不厌其烦,总是问上那么几回。
正是这样一日,黎昭也是这样问完,营帐外传来两声急促的喊声。
“报——”身披铠甲的将士站在帐篷外:“将军,北边烽火台起了狼烟,恐有敌军来犯!”
“一二营将士跟我来!”黎昭面色乍变,抄起手边的长剑冲出营帐,翻身上马,临走前对贺解星道:“你在营帐里仔细些,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马蹄踢踏,踏尘北行。
黎昭到达战场之时两军已然交战,敌方将军长枪策马,一点寒芒先到。
“将军?将军来了!”众将士中不知谁喊了一句。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黎昭身着战袍站在将士们最前方,威风凛凛。
画面一转,她身上的铠甲被鲜血浸润,手中长剑也早就不知所踪。
怎么回事?
刚刚压城的敌军怎么不知所踪?还有她的将士们怎么也不见了?
黎昭向前走了几步,身上传来密密麻麻的痛。
“嘶——”她这才发现,自己的长剑直穿自己身体,那痛楚的来源也在此了。
“昭儿?”
黎昭似乎听见有人在喊自己,她本能寻着声音茫然看过去,可是她看不清,就像有一团雾气挡住一般,什么也看不清。
“昭儿?”
这声音听着好熟悉,好像儿时在某颗梨花树下听见过。
“坚持住,昭儿,我带你去找军医!”
是贺解星啊。
黎昭张了张嘴,一大口血顺着嘴角淌出来,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
她摇摇欲坠,被贺解星接住揽在怀里,她想挣脱,想逃跑,不知为何,她不想让贺解星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昭儿,昭儿啊。”贺解星的声音颤抖着,身体也在抖。
温热的泪水砸在她脸上,一滴接着一滴。
“别,哭……”黎昭想抬手给他擦擦泪,可惜她做不到。
从前战场上黎昭也不是没想过马革裹尸这件事,不过报效国家从不怕身死,等真的躺在地上,她又有些后悔了,如果临走之前多看上贺解星几眼,如果……
人死后有没有灵魂呢?黎昭又想,有没有来世呢?
……
梨花的香味钻进黎昭的鼻腔,这一觉睡得太长,以至于睁开眼许久意识还没有回笼。
“将军醒了,将军醒了!”
黎昭不敢用力呼吸,因为腹部的剑伤疼得让人难以忽略。
“将军,您终于醒了。”
说话的是大缸,他两只眼睛肿得厉害,眼底灰青,像是几夜没合眼。
“我昏迷多久?”黎昭问。
“整整十五日。”大缸眼里又有点湿润,他赶忙擦拭:“将军,皇上密召,说是等将军醒了亲自去接。”
黎昭心里一紧,总觉要有大事发生,她面上装作平静点点头,随口问:“丞相呢?”
“……”大缸头低的更甚,催促道:“将、将军还是快些去接旨吧!”
他吞吞吐吐实在惹人起疑,黎昭狐疑看着他:“一会喊他来找我,我先去接旨。”
宣读圣旨的小黄门声音尖细,对待黎昭客客气气:“黎将军大伤未愈,免礼就可。”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思黎昭将军忠心耿直,御敌有功,特赐威武将军之衔,赏白银白两,府邸一座,以示嘉奖,丞相忠义殉国,风烈如存,谥号文正……”
接下来黎昭没在听,满脑子都是忠义殉国这四个字。
忠义殉国?贺解星?
“黎将军?快快接旨啊!”小黄门催促。
对了,还没接旨!
黎昭像个提线的木偶僵硬的接过烫手的圣旨,行过跪拜大礼后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送走小黄门的,只知道太阳晒的人心烦,风吹的眼眶发酸。
“将军,回去吧,黄公公已经走了。”大缸扯了扯黎昭的袖子小声道。
“你先回去吧。”黎昭有气无力道:“我想自己坐一会。”
事情来的太突然,黎昭有些不敢相信,她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活下来了,死的却是贺解星。
“将军,您千万别想不开,丞相大人的死不是意外,您好好活下去才能替他报仇。”大缸看穿了她的心思,转头挥了挥手,让众人散去:“将军请跟我来。”
黎昭拢了拢衣衫,跟着大缸向他的营帐走。
“大缸,你刚刚说贺解星的死不是意外?”黎昭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死是不是跟延帝有关?”
见大缸点头,黎昭眉头皱的更深,她不理解,朝堂上两家制衡,延帝却设计害死了贺解星,一家独大对延帝有什么好处?
还是说贺解星只是第一个,等到时机成熟下一个便是她自己。
“我等将士寻到将军之时将军已是强弩之末,随行的军医是延帝派来的,见此状况,便问丞相大人若你二人只能活其一你想要谁来活?”大缸悲怆:“丞相大人没有一星半点的犹豫,他竟然说将军一生为国,不该落得如此下场,他便先提将军去下面探路,待百年后与将军地下团圆。”
“……”黎昭身体一僵,极力控制住表情,可是那双眼却难掩愤恨,涩声问:“那军医现下在何处?”
“回京复命了。”大缸道:“延帝有旨,命军医即刻起程,估计也是怕将军秋后算账吧。”
“我为朝廷效命这么久,怕功高盖主常年驻守边关,怕党派之政牵连我的家人,多年不曾与其联系,千算万算,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可笑至极。”黎昭苦笑:“大缸,日后若是我也……你便辞官还乡,切莫对权利还有金钱有所留恋。”
佟冬卷过边关,夜里的凉风吹的满城梅花渐渐落了,自那日的晴天过后,每每一到白日便阴雪连绵。
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漫天鹅毛落在废墟残垣之上,黎昭站在天地之间,寒风像冰刀一样,一下一下刮着人的骨头,但是她不在意。
这里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贺解星的地方。
也是埋葬着谈醉、阿楚和贺解星的地方。
快到年底了,每年的这个时候延帝都会下旨召回黎昭,今年也不例外,不过,这次下旨召回的不仅仅只有黎昭,还有大缸。
回京面圣那一天,黎昭换了一身红装,她和大缸一起跪拜在御书房之内。
“快快免礼。”延帝亲自起身将两人扶起来。
如此一反常态,必定有猫腻。
黎昭警惕地看向延帝:“陛下此番为何要将大缸一起召回来?”
延帝从镇纸下取出一封密函:“看看吧。”
黎昭结果密函打开,仔细阅读,里面的每一个字都写着她的叛国证据,字字珠玑。
她逼着自己直视延帝,深吸一口气问:“敢问陛下,这封密函是从哪里来的?”
“肖阁老。”延帝道:“肖阁老在京城查了一桩案,此案牵连甚广,其中便包括通敌叛国。”
黎昭还没说什么,大缸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变得急切起来:“陛下不可以,这莫须有的罪名定了我家将军的罪啊!”
延帝笑了:“莫须有?倘若这是莫须有的罪名,我何必将你二人同时召过来?黎昭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
“臣一心为国,从来没有做出这样的事!请陛下明察。”黎昭跪在地上,目光坚毅的看着延帝:“数月前,臣差点战死青吾关,陛下,为何让随行的军医逼死丞相?”
延帝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何出此言?难道丞相不是以身殉国吗?”
他重新拿回密函在眼前晃了晃:“这密函倒是没写你二人究竟哪一个通敌,不如由黎昭你来说说?”
黎昭眼尾泛起了薄薄的红:“陛下……”
“回陛下,是臣!”大缸忽然一个头磕下去,高呼道:“这一切都是臣做的,与将军无关。”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延帝扬起唇角,他把密函的一角放在火炉之上,燃起的火舌舔上了密函的一角,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成了一捧灰。
“来人,齐岗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将人押入大牢听后发落。”延帝道。
即便蠢笨也该知道延帝究竟意欲何为,黎昭瘫坐在地上:“陛下是在逼我吗?”
“爱卿多虑了。”延帝起身向外走,边走边道:“车马劳累,爱卿回府好好休息吧。”
黎昭做不到一呼百应,现在只能颓废的坐在原地,她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被她害死,可是明明最该死的就是她了。
延帝在逼她反!
她脑中只剩下这个念头。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就再也难以忽略,如今黎昭已孑然一身,没什么好怕,不如孤注一掷。
大缸行刑时间定在三日后,黎昭这三日集结兵马,只等时机。
行刑当日又是一场大雪,大缸头上套着黑布袋子,手脚套着镣铐被人押上刑台。
黎昭看准时机持剑劫法场。
然而计划还没实施,周边便被御林军包围。
“黎昭,你好大的胆子!”监斩官奸笑:“来人,把她给我一并拿下。”
刑台上的人早就被换下去了,原来这只是等她落入的一个圈套……
刽子手手起刀落,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