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下朝后,黎昭站在大殿门口张望下朝回府的官员,一直等到那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她才有了动作。
“黎将军,怎么不走?”贺解星问的气定神闲,好似一早就知道黎昭会等他一般。
他这人从前就是这样,即使知道答案,也要含笑问上一句,小小年纪略显老成,思绪被藏匿极深,像极了老谋深算的狐狸精。
黎昭拦下贺解星:“贺丞相留步,我有两个问题一直不解,可否请丞相告知一二?”
“原来在黎将军心里,在下竟是如此学识渊博吗?”贺解星垂首一笑,示意黎昭边走边说。
黎昭不答反问:“延帝说,是你出主意将我迷晕软禁在宫中,但是,想我留下来,直接下令便好,为何要多此一举?”
贺解星一脸诚挚问:“那陛下下令,将军就会乖乖在宫里等着吗?”
会吗?当然不会!
倘若延帝真的下令让她在宫里,她也一定会想尽办法溜出宫去。
“那第二个问题,你为何在朝堂之上提议让我与那肖阁老比试?”黎昭问:“延帝对我的兵权十分忌惮,应该不会让我有所作为才是。”
“黎将军不愿意吗?”贺解星装作遗憾的样子,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青折扇,一下一下敲打着手心:“倒是在下多此一举了。”
“是啊,我早就说过,只心向自由,喜欢小桥流水,丝竹于耳,亭前听曲,雪中泛湖的日子。”黎昭毫不客气:“丞相若是想拉拢我,就不要多费心了。”
两人就这么针锋相对,聊上几句便不欢而散。
延帝下旨,令肖载、黎昭即刻动身前往苏州解决疫病,丞相贺解星、将军王多财携侍卫随行。
队伍披星戴月出发,随行的还有几人带上的随从及亲信,整整五日,于晨光熹微之时进城。
疫病频发,外乡人不敢接近,客栈反倒是有了不少空房,一连劳累数日,大家都在各自房间休息。
夜。
客栈三楼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住在二楼的黎昭一向谨慎,听见一点细微的声音也会心生警惕,于是她穿好衣服,戴上防身的匕首出了门。
黎昭一眼就认出了那人的身影,正是肖阁老身边亲信,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赵觉。
赵觉身手了得,一袭黑衣隐匿于夜里,行色匆匆进入了一片满是雾气的林子。
站在林中深处那人一袭白月袍,手执青折扇。
即便是夜里满是雾气,黎昭也能清楚地认出,那人绝不是肖载,反倒像是她的死对头,贺解星。
只是贺解星怎会与肖载的亲信三更半夜在此地相见?
迷雾遮眼,看的不真切,赵觉腰间挂着的夔龙黄暖玉被贺解星用折扇挑起,他噙着笑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
赵觉将玉佩解下送到贺解星手中:“大人,肖载准备入了城便动手,黎将军先前下令将生米熬成粥搭建粥棚,肖载便买通做饭的厨子,指使他在里面放上沙子石块。”
贺解星接着他的话继续道:“等到激起百姓群愤,肖载再将这一切的过错推在黎昭身上……呵,真是打得一手好牌。”
黎昭原地思忖,直到他们又聊了些其他的,她才匆匆离去。
深林深处,贺解星听见匆忙的脚步声忍不住笑出声,赵觉不解,低声询问:“大人,您想帮黎将军,为何不直接告诉她肖载的计划?而且您为什么如此笃定黎将军会跟随我到这里来?”
“你觉得,我与黎昭关系如何?”
贺解星平日里冷漠寡言,凛若寒霜,赵觉根本不指望他能回答,不成想自家大人没回答就算了,还反问他这个问题,当即回答:“不说形同水火吧,也好不到哪去。”
“那倘若肖载半夜三更跑到你的客房,神秘兮兮跟你说有人要陷害你,你信是不信?”
“自然不信!”肖载恍然大悟:“您是说……啊!我懂了!”
“嗯,回去休息吧。”贺解星摆摆手:“明天一早还要见知府。”
赵觉抱拳行礼:“属下告退。”
寒风凛冽,白到诡异的落雪在月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贺解星独自站在雪地里,一身白月袍衬的这人熠熠生辉,他转过身,收起手中的扇子冲树后的身影道:“将军还不出来?”
树后的黎昭慢慢走出。
她就不明白了,怎么一次两次偷听都能被贺解星发现,难不成他俩八字不合?
“黎将军好兴致,夜里不睡觉,跑出来赏月?”贺解星目光落在黎昭的红裙之上,又很快移开目光。
红衣白雪,好生相称。
“丞相大人不也没睡?”黎昭哼笑一声:“大人故意引我来此,是有什么事对我说?”
“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将军随我走走?”
这一走就走到了贺解星的客房,他关好门窗,确定没有眼线跟着才坐在桌前:“将军不必拘礼。”
两人坐至正位,黎昭目光落在装精致小点心的雕花木盘上不免有些惊诧,小点心一看就是边木兰家名厨的手艺,那些自诩王公贵族公子哥都买不到的玩意儿,怎么会出现在这样破落的小客栈里。
虽然食指大动,但黎昭还是只拿起手边的茶水给自己倒了一杯:“现在大人方便说了吧?”
静夜深沉,烛光摇曳。
贺解星放下手中的折扇,收起往日不太正经的笑容,正色道:“自然是想与将军联手,收拾那老匹夫。”
“呼噜呼噜……啊,呼噜呼噜……”
可恶,是谁睡得如此香甜!
“大人可有计划?”多个朋友多条路,黎昭当然不会拒绝贺解星的要求,不过这贺狐狸城府极深,也要小心他一记借刀杀人才是。
“呼噜呼噜……本大人的钱!钱啊!”
可恶,是肖载那老匹夫,居然打呼还说梦话!
贺解星笑里藏刀,带着平日里猜不透的虚伪心机:“将军可愿与我演上一出戏?不需要做别的,只要你……”
日落参横,桌上蜡烛燃尽就借着月光,两人制定周密的计划,只等着鱼儿咬上钩。
黎昭与贺解星暂时达成共识,想趁着其他人还没起床回到自己房间去,否则这孤男寡女一整夜成何体统。
奈何黎昭轻手轻脚打开门,狗狗祟祟走路时,遇见了早起的王多财。
“呦!黎昭大将军,早啊!”王多财哈着冷气,笑呵呵打招呼,声音足以贯穿整间客栈:“你也起这么早啊?咦?你住这间客房吗?”
“是、是啊,王将军起得真早。”黎昭硬着头皮打招呼,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把人支走:“将军还没用早膳吧?正巧我与将军同去。”
楼下店小二准备好吃食就退下了,王多财神秘兮兮从怀里翻出一块折好的手帕,确定四下无人才将其打开:“想必这地方的茶将军也喝不惯,不如尝尝咱这御赐的恩施玉露。”
早年王多财还未成名,只是一个毛头士兵时,曾在黎昭麾下,机缘巧合下黎昭救了王多财一家老小性命,自那以后,王多财便将黎昭当祖宗似的供着,什么新奇玩意都先给黎昭,对她也是忠心不二。
听说黎昭尤其得意恩施玉露,便将家里那点御赐的好茶都放在身上。
不多时,黎昭就喝上了心心念念那一口。
茶味相似,味不如一,恩施玉露亦是如此,一泡苦涩,二泡回甘,三泡浓沉,四泡清冽,五泡雅淡。
“黎将军,来尝一口?”王多财第一杯递给黎昭。
黎昭接过茶杯准备喝上一口,就听见一道苍老的声音:“黎将军好雅兴啊,苏州的百姓吃不上饭,两位将军居然还有闲心在这里品茶。”
王多财与黎昭默契相视,客气将肖载请到座上,恭敬到了一杯茶水:“肖阁老起得真早,看来也是一心为民。”
肖载冷哼:“那是自然,本大人忧心百姓,昨夜可是辗转反侧。”
黎昭闻言忍笑,这肖阁老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实在高深,要不是昨晚听见惊天动地的鼾声,她可就要信了。
“肖阁老着实让人敬佩啊!”黎昭坦然抿着茶,眼看着肖载宽大的袖袍不疾不徐拂过桌面:“不过,您怎么穿了一身宽袍?这样一会可怎么体恤民情啊?”
这话多少带了点个人感情。
早膳用毕,贺解星一身玄色便服姗姗来迟,在众人的目光下徐徐走向黎昭:“黎将军昨夜睡得可好?”
好不好你不清楚?
黎昭虚伪一笑:“丞相大人送的安神香着实有效,燃后一刻便酣然入梦。”
“如此便好。”贺解星摇扇:“对了,几位就随我去见一见知府大人吧,算算时间估摸着应该是快到了。”
“大人。”外间正好传来一声禀报:“知府大人求见。”
黎昭随众人起身,知府一见众人就远远躬身行礼:“几位大人快坐,下官有失远迎!”
呆在这小客栈议事实在不妥,但是知府的府邸被难民围得水泄不通,此时回去可不是一个好办法,只能在此地将就。
贺解星差人重新打扫出一间客房,容纳五人探讨刚刚好。
“知府大人,说说吧。”肖载坐在正位,居高临下看向其他人。
知府一把鼻涕一把泪:“事情还要从半年前说起,那时有外乡人将瓜果谷物带进苏州贩卖,起初只是小部分人腹泻呕吐,后来越发严重,百姓面有菜色,有时上街也能看见控制不住当街如厕者,郎中治不好,上边又不管,只能认命。”
“呕吐而利,此名触恶……”黎昭似是淡淡的叹息了一声:“霍乱之病,挥霍变乱,起于仓卒,与中恶相似,俗呼为触恶。”
“霍乱……”知府面如土色,他曾听闻此病早些年北方盛行,无药可医,死伤无数:“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黎将军如此清楚,可是知道该如何解决?”肖载捋着胡子,贼眉鼠眼看向黎昭的方向,好像笃定她一届后辈见识短浅一般。
黎昭还没回答,隐忍多时的王多财倒是开了口:“下官要是没记错的话,肖阁老与黎将军不是还有赌约?如此着急打听对方的办法,肖阁老怕是不想输给黎将军,转借他法吧?”
肖载的小算盘珠子蹦在王多财脸上,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偏偏还反驳不了什么,只好恼羞成怒,拂袖离去,临走前还不忘留下一句狠话:“哼,不过一介女流之辈,我看你怎么得民心,治霍乱!”
“那就不劳肖阁老费心了,我自有办法。”黎昭毫不示弱看回去,眸中闪过志在必得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