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霍乱起源的村落树木纵横，枯草丛生，目之所及庭院紧闭，说不出的凄凉。
这里极少落雪，赶在十二月落如此大的雪，来年是要有个好收成的，可是疫区百姓灾祸不断，那还顾得上种庄稼，连眼下的温饱都成了问题。
黎昭站在原地睫毛微垂，眼下泛青，一副戾气深重的凝重表情，忽然想到了昨晚赵觉说的话，慢慢靠近贺解星，压低声音道：“肖匹夫说要在分发给百姓的粮食里做手脚，这件事就不用将计就计了，都是救命的粮食，哪经得起如此折腾！”
贺解星轻声回答：“已经安排好了，粮食没问题，只等在街头分发。”
“那便快些动作吧。”黎昭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总觉得那老匹夫不会善罢甘休，我得去看一看。”
另一边。
肖载坐在客房中勃然大怒，他嘴角一抖，猛拍桌子：“那厨子答应得好好的，为何临时变卦，将沙石扔了出去？”
“回大人的话，那厨子说有人告诉他‘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如果真的在粮食里掺了砂石，他做梦也不会原谅自己。”探子跪在地上。
“混账！他收了本大人的银钱时，可不是这么说的！”肖载拍桌而起，勃颈上青筋炸起，几点唾沫星子喷在木头桌子和探子的脸上。
探子忍住擦脸的动作继续道：“那王多财似乎是给了厨子一些银钱，想来是受黎昭指使。”
肖载一连冷哼好几声也发泄不了心中闷气，当即想了个办法：“你去找两个信得过的，假扮成苏州百姓，到时就这样做，你俯耳过来……”
……
王多财带着知府回到府邸，黎昭和贺解星加快步子前往施粥的街道。
粥棚设在道路中间，先前还是零星几个人，不知是哪个人喝完粥回去叫上左邻右舍，渐渐地来喝粥的人就多了起来。
粥的生熟，黎昭亲看、亲尝，如果做得不好就重新调制，同时下令给粥老人先于童壮，妇人先于男子，老人瘦弱不能久待，妇人领粥出自万不得已，俱宜体恤，来即发之。
这一举动顺应民心，反观用半生不熟的碎米加上石灰在一起煮粥的肖载，就不那么得民心，更有甚者直接砸了肖载的粥棚。
探子将此事禀告给肖载时，肖载正品尝今年新米做成的金丝糕点，听见自己粥棚被砸，怒而将糕点打翻在地：“一群废物！我养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
探子跪在地上发抖：“大人，黎昭那边用的是皇城运来的大米，苏州百姓都跑去她开设的粥棚去了。”
“哼，又是黎昭，每次都是黎昭！”肖载问：“我安排的人可以出手了，我到要看看，这个小女娃还有什么能耐！”
很快，知府大人请来的大人正在派粥这一消息不胫而走，黎昭下令增加粥棚数量，同时请了不少郎中配合她们，开始制作治疗霍乱的药。
王多财将知府护送回府邸后赶忙回到黎昭身边：“嚯！黎将军，听说你这就开始制作治疗霍乱的药了？可真够快的，我看咱们不日就能回到皇城啦！”
黎昭不甚在意，只是敷衍的“嗯”了一声。
说实在的，肖载这么久还不动手，等的实在有点无聊。
“咱们去其他粥棚看看吧。”王多财特意叮嘱：“黎将军，这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肖载要防，这身边的有些人也该防着点！”
黎昭身边的“有些人”笑出声：“王将军说的有理。”
王多财恨得牙痒痒，这丞相大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阴阳怪气说的就是他啊！
见黎昭不为所动，王多财恼恨焦灼地看过去：哎，将军还是要靠我守护！
那眼神仿佛已经看见自己英雄救美的场景，想来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丞相大人是不行的。
这场遐想的主人公黎昭轻咳两声：“王将军，口水，擦擦口水。”
“啊？啊！”王多财下意识伸手，才发现黎昭是在开玩笑：“想皇城门口那家烤鸭了，没忍住，咳……”
正说着，身后的粥棚传来一阵嘈杂的叫喊声，接着施粥的人就被推翻在地。
“这是怎么了？”黎昭面色一变，赶忙朝那边走过去。
“怎么了？你自己看看！你看看这粥能喝吗？我还当皇城来的大官不一样，没想到也是个蛇蝎心肠的！”惹事的人手里捧着一碗发灰的粥，他将粥倒在地上，米汤渗进地里，就只剩下糟米和沙石。
其余人纷纷看向自己手中的粥，大部分人手中的粥看着都没有什么问题，但也怕只是表面看着没问题，他们不敢吃。
还有几个混在人群中的，相互使了个眼神，将手里的粥扔在地上：“我这碗粥里有石块啊！”
“我的也有！而且米都发红了，这样的米吃下去，根本无药可救啊！”
“当官的心都黑！大家跟我一起，咱们推了这粥棚！”
“对，大家齐心协力对抗这黑心官，一起推了粥棚，里面的米就都是咱们的。”
不得不说，这几个人是煽动群众的一把好手，三言两语就让百姓动了手。
最先动手的人见黎昭一个小姑娘，生的昳丽，便上手去摸，黎昭反应快，闪身躲过咸猪手后借力反将人制服。
这人看着眼熟，如果黎昭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肖载身边的贴身侍卫孙力。
“救命啊！当官的动手打百姓啦！都来看看啊！”孙力趴在地上，扯着嗓子大喊，势必要将所有人都喊来才肯罢休。
黎昭感觉一阵烦躁，刚要开口就被王多财抢了先：“你们一个一个的，是将脑子一并拉出去了？黎将军若是在粥里加其他东西，还会在这等你们暴起吗？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一群蠢货！”
然而这句话很快就淹没在众人讨伐声中。
“我看啷个小姑凉长滴水灵，居然会在粥里放沙石！”站在最前面的老妇人手里还捧着没喝完的粥，她才不管粥里到底有没有其他东西：“这样吧，我们也不为难你，只要你们交出粮食，然后向百姓们道个歉，这事也就过去了。”
道歉？交粮？
黎昭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当即加重了手上的力度，被制服在地孙力疼的嗷嗷叫唤，嘴上不忘诋毁：“黑心的玩意！有本事你放开我啊！一个女人，怎么当官？就你这样当官吗？”
老夫人见黎昭不交粮道歉，还出手伤人，作为苏州老人，此刻正义感爆棚，手上动作也不闲着，端着粥的碗朝黎昭的方向去。
身为武将，放在平常这样小小一碗粥当然可以躲过去，可是黎昭现在擒住孙力不能放开，她打算将人带回去浅浅逼问一下，所以只能老老实实挨上这一下。
黎昭下意识闭上眼，准备迎接温热的粥。
然而意料之中的痛感并没有出现在黎昭身上。
“丞相大人！”王多财一边驱赶着蜂拥上前的人群，一边回头看黎昭的状况，就看见贺解星背着身挡在黎昭身前。
黎昭睁开眼，目光撞进贺解星担忧的眸子。
“没事吧？”贺解星问。
“没、没事，谢谢大人。”黎昭移开目光，又偷偷抬眼去看，腹诽：死对头怎么会替我挡下这粥？难道他另有计谋？
后者垂眼看来，眼底还映着黎昭惊慌失措的身形。
黎昭克制着眼底的情绪，佯装平静地掐起孙力的后颈：“王将军，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和丞相大人先走一步。”
如果要选择，黎昭更想和呆头呆脑，傻的可爱的王多财一起共事，可惜王多财自小习武，大字不识一个，更不认得治疗霍乱的草药，出于无奈，她只好留王多财在外面安抚百姓。
回到客栈，黎昭派人将孙力关在客房中严加看守，又准备好文房四宝，铺纸研磨将需要的药材写下来。
“丞相大人，治病救人非儿戏，这药方上的药材虽不难寻，但要把控药量和入药部分，若是被肖载瞧了去，东施效颦，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黎昭将药方交给身边亲信：“去吧，避开肖载眼线。”
贺解星缓声道：“那，将军想如何？”
又是熟悉的反问，贺解星这个老狐狸，怎么戒备心还是如此之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还不相互信任。
不过想想，其实黎昭也没真心和贺解星交好，防人之心不可无。
屏风隔开床榻和桌子，黎昭和贺解星分于两侧，阻隔视线，朦朦胧胧，影影绰绰。
“两个办法。”事关百姓安危，黎昭也没卖关子：“其一，阻隔消息，不让肖载知道药方的存在，不过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汤药早晚要送到百姓手中，只要有效果，肖载早晚会做出相似的药，其二，干脆放出消息，引得肖载派人偷药方。”
贺解星难得没有立刻回复。
“丞相大人意下如何？”
贺解星收敛笑容，神情有些古怪：“黎将军可想好了？肖载拿到药方后定会派人赶在你之前制出汤药，到时候想翻身，就更难了。”
黎昭双眸明亮，不甚在意：“浮云而已，只要能救全城百姓于水火，别说背上这莫须有的罪名。”
“好，那就按将军的意思办。”贺解星扬起唇，绕过屏风不紧不慢走向黎昭身边，抬手灭了身边燃着的熏香：“不过在下还有一事好奇，将军一介武将，怎还会这治病救人的法子？将军还有多少惊喜，是在下不知道的。”
贺解星笑的惑人心神，黎昭不禁多看了两眼，发觉失态才尴尬轻咳，移开了目光：“常年驻守边关，懂得自然多一些，不然如何当主帅，保全将士性命。”
贺解星倒是听说过类似的传闻，大京九年，也就是黎昭出征的第三年，敌国刺客潜入军营在粮食上投毒，军医束手无辞，黎昭不顾自己安危，拿身体试药，最后得出良方，将计就计打的敌方措手不及，一战成名。
那时黎昭才多大？普通人家的女子还在纠结梳哪个发髻，抹哪个胭脂，她便长枪在手，所向披靡，同儿时惊鸿一瞥那般，英姿飒爽，一眼难忘。
黎昭开口：“那此事就仰仗丞相大人了。”
贺解星点头：“啊，对了，既然一切步上正轨，那昨夜林中计划，可以实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