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扬安来了信,接着故友的信慧娘心中一片欣喜
“梧飞庭畔,秋到人间,如今扬安爽气朝来,想来信到汴京秋中已过
家中荷池已开,却无人共赏,我心低落
数月不见,我亦忧心于你
慧娘,我心有惆怅无人与说
家中祖母为我安排了亲事,因着阿弟,母亲每日以泪洗面,我晓得应下这门亲事最好,故应
想来,待到明年柳树新芽,燕子啁啾时节便能相见
待那时你我可邀船共赏来年残荷
落笔,谢锦屏”
慧娘抹了眼角泪水,“青阳,快研墨,我要回信与锦屏”
“哎,这就,想来谢小娘子信中说了什么好事,小娘子这般又哭又笑的”青阳捏起墨条,细细研磨
“是好事呢,信中说她明年三月便要嫁到汴京了”
槐序吃了一惊,“这般快,咱们离开杨安时,这小娘子还未定亲,怎明年三月便要嫁过来”
“谢小娘子也没说,待我写封信回去问问”
慧娘提笔而写,一笔娟秀小字映在纸上
陈慧娘与谢锦屏结了缘,这些年也成了无话不说的密友
信寄了出去,慧娘心中略有不安,那谢家的老太太尖酸刻薄,如何这般短的时日便给锦屏订了亲事,她心中有些暗揣
不是她心疑,而是谢家老太太的名声在外,走的亲近的人家谁人不知
陈大娘子得了帖子,带着慧娘出门相看,城中的小道观里烟雾缭绕,吴夫人带着儿子来上香,两家在道观偶遇,慧娘屈膝行礼,便不再开口说话,眼眸低垂唇角微扬神情淡然,一脸的客气与疏离
吴娘子闪了闪眸,与陈大娘子说笑着走出道观
吴小官人跟在身后,手执薄扇,身穿长褂头戴簪花,壮硕身躯随着走动摇摆,一双小眼时不时瞥上慧娘一眼
出了道观空气清新起来,吴大娘子带着儿子上了马车,陈娘子压着绢子脸色难看,崔妈妈朝马车啐了句
“呸,什么东西,就这儿子还想娶咱家小娘子,也不撒泡尿照照,满脸的大疙瘩”
慧娘捂着嘴笑
“妈妈这话好有意思,咱们还以为这吴小官人是何等容姿呢,当真没想到一脸的大疙瘩”
槐序脆生生的音,与青阳笑的弯了腰
这么一打岔,陈大娘子也不气了,上了马车便安慰慧娘
“我儿莫急,这汴京的好男儿多了去,待娘给你说个好人家”
“娘,我不急,咱们慢慢相看”
车子行到街道车夫停了下来,崔妈妈掀帘儿问,车夫答“是个官人的马挡了道,咱们且等一等”
慧娘掀起一角帘儿望去,是那日帮她们进城的官人,有意想去道声谢,又觉此时此地不合适便收回了视线
安璟学牵着马察觉有人看他,越过马儿向后察看,马车里做着个小娘子,是那日城门下淋了雨的小娘子,似乎是陈中大夫的家眷
他的马儿被店家接过牵进了棚,随着车夫一声“驾”,陈家的马车嘚嘚嘚的滚着轱辘走了
恍然记起那日湖畔上的小娘子随着风愚笨的追逐绢子,与当日的面容有所不同,更加清丽沉静了
待还想看,马车已走远
安璟学拍了拍衣摆,抬脚进店,见了人腰牌往桌上一扔,鼻间冷哼一声
“义宁大旱,民不聊生,官人昨夜又是惊醒”
卫兆中早已等候多时,闻言手中的茶没了滋味,扯着嘴角将茶盖盖上
“惊醒又如何,义宁之事得不到解决,这些时日又眼见着官人一日比一日差,栾官人多次提议立储,官人都给拒了”
“明王荒淫,平王狼子野心,庆王却难当大任,官人眼见不好,立储却无后续”安璟学哀叹一声,“怕只怕他们等不急了啊”
“只盼着官人能挺过,年前万万不要再出事故了”
朝廷如何与陈慧娘无关,只父亲近日越来越忙,她依旧与妹妹们每日闲话家常,嬉笑打闹
与谢锦屏的信也越寄越多,只她问询锦屏将要嫁到的人家,却如何也不肯说,慧娘便知晓她定时有难言之隐,遂也不再追问了
随着寄来的信里有两张卖身契,是她身边的两个丫头的,慧娘不明,信中锦屏却只道让她代为保管
陈云和也寄了书信回来,不日便会到汴京,现今他已是秀才功名了
陈大娘子喜不自胜,陈家两个儿郎都是功名之身,如此有出息,引了不少人家前来打探,想要与之结亲
隆冬时节,墙头屋顶雪白一片,院中老树伸着枝丫挂着冰霜,槐序与慧娘挽发时发现有一个钗子没了,这已经是几日里丢的第三支钗子了
“到底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别让我知晓了,让我知晓定要拔了你的皮”
气的槐序叉腰站在院中怒骂,吓得洒扫丫头没一人敢吭声
慧娘也不多言,将院里的丫头聚在院子里,“我本不想多做计较,不过一支钗子丢就丢了,可连偷三件我若仍无动于衷,未免有人拿我好欺
我也不与你们多说,有知道谁拿了钗子的可站出来,那手脚不干净的,钗子无用,莫要让旁人与你一同受罚,天寒地冻早些站出来也好早些回去取暖”
一个个小娘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人承认
北风又呼呼刮起来,老树发出吱呀声,小娘子们抱肩取暖冻得瑟瑟发抖
终是有人坚持不住站了出来,打着磕颤,“是、是、是刘、刘二、刘二丫,是她拿的,那日、我、我、我看到了”
青阳站在门内握着暖炉斜着眼睨道“可知她拿钗子作甚了”
“不、不知,求、求小、小娘子、让、让我回去、暖和、缓和吧”
青阳一双利眼在人堆里扫去,不消细看就找到了刘二丫,众人早已离她远远的
“刘二丫,你拿了小娘子的钗子做甚了”青阳抬脚迈了阶走到刘二丫身前,雪不知何时又挂了起来,落得众人头上满身的雪
刘二丫如同一团灰色影子跪在雪地里捂脸哭,青阳又问了一遍,刘二丫这才道“家里揭不开锅了,再无银钱去买粮,爹娘和弟妹都要被饿死了,我也是没法子了,拿了小娘子的钗当了”
刘二丫慌忙抱着青阳的腿不放,“求小娘子莫要报官,我给小娘子干一辈子的活来抵,小娘子心善,莫要将我送去官府”
慧娘站在门外,肃了脸,“带她去管事那,把这个月的工钱结了吧”
松了青阳的腿,刘二丫慌张的跪趴在慧娘脚下磕头哭喊
“小娘子辞了我,我一家如何是好,他们都等着我送了银钱回去好买粮,娘子心善,求求娘子莫要将我辞了”
“你该知道,我未将你送去官府便已是仁慈,我还让管家结了你这月的工钱,不计较你拿了我三只钗子去换银钱,只将你辞了去,你不该还如此对我哭闹”
慧娘转身进了屋子,炉火旺盛噼啪作响
院子里的人瞬间散了
没几日,戊时,陈府门前来了辆马车,车夫下车敲门,刘小娘捏着绢子眼泪如同汪泉怎么也止不住,陈丰听游学多年终于回了家
厨房里半夜开始闹腾起来,一桌好菜很快被端上了桌
陈丰听跪下给陈嗣同和陈大娘子磕了头,两人泪眼涟涟将人扶起,明明多年前还是白嫩的儿郎如今黑瘦,身似削骨,整个人看着更加结实了
刘小娘不停的往碗里夹着菜,不忍抬头再看一眼儿子,紧咬着牙关将筷子放下,奔去了厅外,压抑的情绪在控制不住,呜咽声传来
黝黑的汉子端起饭碗直往口中扒
陈嗣同眼里闪着泪花只道
“我儿、求学路上一路艰辛,如今、平安回来就好,你小娘日日念着你,茶饭不思”
陈丰听咽下口中的饭,抹了把嘴顺着擦了眼眶的泪声音哽咽
“儿子如今回来便不走了,爹娘年纪已大,儿子回来侍奉在您身边”
“待明年儿子考取了功名,父亲在朝堂之上便也不必如此艰辛”
众人抹着泪笑,刘小娘趴在门口儿子闪着泪花直冲她笑
男子汉不当流泪,陈丰听紧绷着脸衣袖抹了把眼带走了泛着的泪花,屋外书童南星青崇坐在阶上偷偷抹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