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飘飘细雨成了瓢泼大雨,夜里,园子里的花被打的弯了腰,叶子落了一地,露台上湿漉漉一片,雨珠子不停往沿下滴
青阳端了水盆进房,慧娘正在梳妆,槐序挽了个髻在脑后,插上素簪,只点坠了几朵小花在侧,香墨弯弯画,燕脂淡淡匀,柔蓝衫子杏黄裙,好一个清丽的小娘子
辰时吃了早食,巳时太阳又高高挂起,院子里的水迹很快便被蒸干
今日陈丰听寄来了信,刘小娘喜急而泣,陈丰听一直在外游学,三年来只回了家一次,那还是去年的事,如今信中说他今年年前应当能回
刘小娘好一阵欢喜,陈大娘子也欢喜,陈丰听到底是她养大的,没有感情是不能的
为着一封信,陈府好一阵热闹,热闹后陈大娘子还要着人收整陈云和的行李,八月末,陈云和要早些赶往扬安准备秋闱
陈大娘子捏着绢子抹着泪送走了小儿子,慧娘给了陈云和一拢匣子,里面是她做的吃食,晓的他饿不着却还是想给他做些什么
马车缓缓走远,过了巷子口再也瞧不见
九月秋,陈嗣同让人做了桌好宴,院子里摆了几盏秋菊,明黄的花瓣一层层绽开漏出花蕊,蝴蝶在上面飞来舞去
树上的蝉鸣声阵阵,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吃蟹赏花,瑶娘活泼,说了几个灯谜吴小娘也没猜中,鼓着腮生闷气的样子逗笑了一桌人
月光照下,院子已经一片寂静,只余虫儿叫不停歇
慧娘已经是书肆的常客了,每日扔上几文钱在里面一呆便是一天,余同书发觉栾葵生近日总频频失神,往樊楼里一待便不见了人影
他进了樊楼,要了栾葵生的旁坐,往窗外瞧,原是个小娘子让人不思蜀了,怪道,怪道
慧娘遮了毡帽,槐序咬着唇角气急,站在楼下叉腰仰头怒视樊楼里的人,不想在大街上给小娘子丢人,怒哼了一声跺脚进了书肆
“小娘子,咱们走吧,对面又来了个无耻之人”
慧娘眉间轻皱合上书“又?”
抬头望去,果见两人,见人发觉两人缩了头
慧娘还了书便带着青阳槐序回府,书肆再未来过
陈大娘子嚷嚷着要去崇祯寺与云和祈福
九月中,想来如今正在秋闱中,大娘子爱子心切切,早早便让人收拾好了箱拢,祈福要心诚,陈大娘子要在寺中住上几日虔心为儿子求个秀才之名
“娘,若云和有本事,秀才之名自不用求,他若没那本事,你便是在佛前供奉再多香油也换不来他的秀才之名”
慧娘咬着唇压着笑意看她娘慌乱的样子
“快呸呸,可不得说这不吉利的话,你阿弟功名在即,娘只求个心安,菩萨保佑才是”
三姐妹被她这神叨叨的样子无奈极了,慧娘只作呸呸呸,大娘子才眉头舒展
崇祯寺离得远,却是远近闻名颇有灵的寺,三姐妹坐在马车里摇晃着出了城
马车到了山脚下
崇祯寺景色好,还未上山慧娘便饱了眼福,一簇簇树枝垂下成了上山小道的一道美景,踏上山顶眼前豁然开朗
寺门威严,扫地和尚已经扫了一堆堆落叶,进了寺里能看到远处身形消瘦的和尚遥起桩子,钟声悠悠传来,绵长悠远
殿里蒲团一排,慧娘跟在陈大娘子身后手持三炷香,举于额前弯腰三拜,将香插进香炉里又行礼三次
僧人领去厢房便离开了,为显虔诚寺中几日不得沾取荤腥,几人收整一番
次日一早,用过素食大娘子便带着几人前去听取禅音,老和尚端坐于前,捏着佛珠缓缓开口
慧娘听的直打瞌睡,不若让她看些书,想着这是为了阿弟便又打起了精神
寺中有一梅园,这时节梅花还未开放,树上只一片绿叶,禅音结束慧娘便来了这儿,梅园除了树便是草,她想捉个蝈蝈待阿弟回来时送与他,云听定然欢喜
草丛里瞅了半天也没捉到一只,槐序苦着脸,扇子遮在额头瞧不肯放弃的小娘子,只能跟着往前走
慧娘汗水津津,到底也没抓到一只蝈蝈,或许该让瑶娘来定能捉到,三人无功而返
几日后,大娘子临走时又给寺里捐了一笔香油钱,不料明明将将还空气中闷热的天却想起了一道闷雷,马车行到半路便下起了雨
这可倒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硬着头皮往家赶,天阴路滑,车夫赶的小心翼翼,到了城门下天早已黑了起来
城门已关,一车女眷只带了几个小斯,任凭如何说城门都不开,风呼呼的刮,雨哗哗的下,一车人湿了透顶,只能下了马车在城门下躲避
汴京虽不限夜市,但入了夜没有令牌是绝不会在开城门的,陈大娘子失了算,没料到一场雨耽搁了时候
空气里满是泥腥味
几个小斯挡在身前,雷鸣响起,声音在雨中飘散,远处的树枝被刮断,城守大人站在城楼上往下看直皱眉头
雨中传来马蹄声,安璟学和洪启冒雨驾马而来亮了牌子,城门打开,进了城门下马,指了指城门外向城守问询情况
转身便让城守放人进了城,慧娘认出了安璟学,他应当是好认的,与三年前无甚变化
他捡了他的绢她还未曾谢过呢,如今又欠了一场人情
陈大娘子要带着女儿上前道谢,人却翻身上马冲进了雨幕,只能作罢,打听了这人是谁,大娘子这才想起来陈嗣同曾在扬安时与她说起过这人
安璟学出身国公府,一身才华被官家赏识,深受宠爱,陈嗣同当日还赞道“是个有情种”
“官人何出此言”
陈嗣同捋了把髯须“大娘子有所不知,听京里传来的消息安郡公的大娘子去年便去了,只留了个小儿
这般不为女色而动的人,心志也是旁人比不得的,如何不赞”
马车缓缓从城中走过
妈妈紧忙烧了水,浴桶里热气腾腾将浑身的寒气都逼散了,这一夜折腾慧娘险些在浴桶里睡着
陈家在扬安可称的上富,到了汴京那便比不得了,比不得也要拿出诚意来,大娘子一早便张罗着送礼,像安璟学那般的人家自是不差陈家的这点东西,可再不差也要送
陈嗣同不过一个闲散小官,若非昨夜安官人开口,今日陈家女眷不知是何境况呢
大娘子提笔写了信,与礼品一同让崔妈妈送去开国郡公府上
午时崔妈妈方才回
“大娘子没瞧见,那郡公府好威风”
崔妈妈喜意高声,陈大娘子也奇了
“瞧你这般模样,如何威风”
“丫头领着走了得有半柱香才瞧见客室,园子里外载满了名贵花,有的我都叫不出名字,府里处处都是亭台楼阁,当真是美,怪道高门大户”
崔妈妈开了眼界,从未见过如此人家,整个人喜不自禁的大娘子畅谈
汴京的天当真是怪,昨日下了一场暴雨,今儿天又洒了晴,屋子里闷湿,惹的人烦耐,慧娘便让人抬了竹椅来,悠然自得的翻着书页
她平日也没个什么爱好,自从来了这汴京整日里便是看书,写词,作画,不若在扬安还能邀了姐妹陪同出去耍玩
想起昨日那人,又想起那匣子,是个正人君子,若是那歪了斜心的拿着了,她怕是名声不保,心里头存着感激
入夜时分,陈嗣同垂头丧气进了府,大娘子知晓,他昨日晚便说要邀安璟学进府做客以表感谢,看这模样,当是没成
“官人也莫要心忧”大娘子端了茶盏“安官人身出郡国公府,自是瞧不上咱们这等子人家,也无非怪事”
“只叹我进了汴京人微言轻,便是想要一表感谢也瞧瞧人看不看得上”陈嗣同扶须心中颇不是滋味
“咱们小户人家,没那般多讲究,心意到了即可,官人莫要在意”
陈大娘子瞧着陈嗣同仍是满面愁绪,便开口
“他们那些人家都是人情薄似秋云,什么恩惠没见过,瞧不上便瞧不上吧,亦不是没有还礼与他,日子是咱们的,总是要好好过”
陈嗣同哀叹一声“夫人说的是,是为夫想不开了”
“官人想开了就好,当下之急,是府中三个女儿的亲事当紧,眼瞧着年一过,慧娘便十九了,贞娘和瑶娘也要急着说亲了,我心里着急”
夫妻二人秉烛夜话,烛火映了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