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今天都3月27号了,马上四月份就来了,怎么天还是冷得很?”
“是哦,我冬天的厚衣服都没收起来呢。”
办公室里,老师们日常的对话总是这些,聊阴晴不定的天气,讲发生在课堂上的趣事,抱怨又开了一场无聊的会议。
梁宵坐在他的椅子上,对着桌面发呆,他往常不大参与,最近更是连听都不想听。
可总有人好心拉上他一起,一位男老师拿他开玩笑:“梁老师,我看你今天眼睛好肿,像哭过了似的。”
“我是熬夜熬的。”
他不可能跟同事承认他昨天哭了一晚上。
“你们年轻人还是能熬夜,上了四十岁的身体就不行,到点困死了。”
同事跟他对话的热情不减,梁宵脑袋昏昏沉沉不想应对,于是将之前收上来的美术作业打开批改。
他向对方传递出“在忙”的信号,对方收到信号终于不再跟他多话。
一个班四十来个学生,一节美术课结束,能收上来的作业很少,最多的时候也就二十几个。
喜欢写写画画的人不在少数,但愿意花时间去学习的很少。青春岁月多花在了那些算分的事情上,为了排在别人的前面拼尽全力。但总有人落后。
当然也有人是完全不喜欢画画的,比如陈枳。
婚后有一回周末,他们一起逛商场。梁宵看见一家绘画馆,里头有不少情侣一起作画,画好之后再配上相框带回家。
陈枳对画画这件事表现的不大乐意,但她还是陪着梁宵去了。
陈枳没有挑复杂的人物图,只是选了一棵绿色的茂盛的树。
梁宵自然不用画馆给的素材,他发挥专业特长画了独一无二的卡通橙子。
虽然从没见过陈枳作画,但她照着素材画出来的树却意外的有样子。
只是梁宵犯了错,在拿着画去结帐的时候,他自作主张地往陈枳的画上添了两个字。
陈枳表情异常,道:“为什么擅自在我的画上签名?还把你的姓放在我的前面?”
“梁陈,良辰美景,我以为寓意很好。”梁宵有些慌张地讲出原因。
“陈梁不好吗?大树底下好乘凉,听着就舒服。”
不等他回答,陈枳把画从配好的相框里取下来,撕成了二的三次方。
那幅被撕碎的画他一直留着,当时偷偷带回来的。他小心地把画补好,原本写的梁陈也被他裁切下来,改拼成了陈梁。
陈枳讨厌画画,也从来没主动要求过看一看他的画册。所以她不会发现当初被她撕碎的画,又被梁宵拼好,夹在了他的画册里。
他还定了一棵跟陈枳同岁的树,种在院子里。
大树底下好乘凉。
如果陈枳愿意点进他的朋友圈,就会看到他这条个性签名。
“还可以选择做成彩钻?”
陈枳还在林从家里,她现在正咨询着定制骨灰钻戒的服务。
电话那头给出肯定的答复。
“这么厉害的,那彩钻怎么弄啊?”
现在的技术真厉害,骨灰不仅能加工成钻石,还可以选颜色。
“不行不行,就普通的吧,我要纯妈,不含添加。”
得知骨灰钻戒的本色是深浅不一的蓝色,其他颜色需要人为添加进某些元素后,陈枳摇头拒绝彩色钻戒。
“制作周期大概是多长呢?费用方面是怎么算的呢?”
陈枳问出了最重要的两个问题。
05克拉的花费是三万多,需要等待至少五个月。
“好的,我了解了,后面我要买的话再联系你。”陈枳挂掉电话。
做骨灰钻戒真是费钱费时,真不如沙漏划算。
“买什么呢?”
林从从房间里出来,正好听见陈枳的话。
陈枳表情苦恼,道:“我想定个钻戒。”
林从出来是要拿冰箱里的酸奶,她又新开了一盒。
“结婚不要钻戒,离婚了要。”
陈枳摇头,说:“不是,我是打算把我妈做成钻戒。”
林从有听过将亲人的骨灰做成钻石的技术,但她还有一点疑惑:“阿姨没在墓里吗?”
陈枳学娃娃机里的爪子,做出抓放的动作:“我打算给她从墓里搬出来。”
“有这个必要吗?你就差一个阿姨做的钻戒?”林从有些吃惊。
陈枳无奈道:“我跟梁宵不是离婚了嘛。”
“这跟你妈有什么关系?阿姨托梦叫你离的?”
林从站在冰箱前挖起酸奶,她最爱的零食就是浓香醇厚的酸奶。
“林从老师,请注意你的身份,你要相信科学。”陈枳表情严肃,“我妈的墓不是梁宵买的吗?我跟他离婚之后,我搬出他的别墅,我妈也不好意思占便宜,赖在他买的墓里吧。”
林从实在无语,陈枳的脑回路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橘子啊橘子,这是占便宜的事情吗?再说了,墓地又不是别墅,他花钱就让他花嘛,你别太在意。”
陈枳环顾了一下客厅,问道:“木头,你租的这房子,在市场上卖价多少?”
“大概三百多万吧。”林从回忆了一下。
陈枳作出高深莫测的表情,说:“梁宵给我妈买的墓,可以买下两套这样的房子。”
林从挖酸奶的动作顿时停了,眼睛睁大。
“而且这只是二十年的费用。到期了还得续。”陈枳把信息补充完整,“总不能离婚了,还让梁宵给我妈的墓续费吧。”
林从算是开了眼,她这辈子努力打工,才能勉强供得起房贷。
“疯了疯了疯了,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阿姨是得搬出来。”
她狠挖了一大勺酸奶,仿佛穷富之间的巨大落差可以被这勺酸奶抹平。
林从最后得出结论:“梁宵要是我老公,我死也不会离的。”
“如果当初你没让我去代那节课,说不准梁宵追求的人就成了你。他就会成为你的老公。”
陈枳有想过这种可能,且可能性极其大。他只是痴迷于成熟的姐姐,所以糊里糊涂地喜欢了自己。
林从很不认可她的话,反问:“你以为喜欢的人是可以轻易替换的吗?”
“我以为大家差别都不大,世界上多得是类似的人。”陈枳说出她的真实想法。
梁宵只是在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昏了头喜欢上她,如果换一个人来还是一样。
青春年少,向往大人的成熟,故而喜欢上比自己见识多的人,这实在太普遍了。她只是刚巧成了第一个走进梁宵世界的有趣的大人。
林从叹了一口气,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非江随不可吗?世界上难道没有像他一样的男人了吗?”
陈枳点头,道:“你那位不一样。江随确实独一无二。”
陈枳有听过他的事迹,世界上很难找到这种人了。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生,能登上头版头条的存在。如果梁宵是个普通的好人,江随就是下过地狱的活菩萨。她很能理解林从对他经年不改的情意。
林从感觉她是在对牛弹琴,陈枳软硬不吃,实在难说通。
算了梁宵同学,虽然你是钻石王老五,但你没办法说服一头牛爱上你。
这时陈枳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她接通电话,听到来电内容后一瞬间脸色煞白。
“好的,我这就过去。”
林从担心地问道:“怎么了?”
陈枳像是丢了魂,回她:“梁宵出事了。”
梁宵是个倔强的孩子,这是他带给陈枳的第一印象。那个年纪的男孩子好似都这样,犟起来十头牛也拉不住。
她不该替林从代那节课,或者不该管那么多闲事。她年轻的时候敢挑世界的毛病,敢不计后果地实践从书上读来的勇敢。
梁宵在燥热的房间里穿着长袖衣服,丝毫没有卷起袖子的打算。陈枳注意到了这个异样,长袖是用来遮盖某些东西的。
她故作严肃地说:“如果你不好好听课,我会将你的情况如实反馈给你的父母。”
梁宵毫不理会,道:“你想说就去说,我管不着你。”
“如果我说了,他们会伤害你吗?”
陈枳说出了她真正想知道的问题。
梁宵没想到她会突如其来这样一句,于是问道:“什么叫伤害?”
“伤害分为很多类。最直接的是身体上的暴力,精神上的暴力更为泛滥。”
陈枳望着梁宵,希望他能对自己敞开心扉。
“孩子被父母教育是很正常的事情吧,怎么能算伤害呢?”
他在说服自己。
“不正常。一点也不正常。”
陈枳一字一顿,神情格外认真。
她接着引导:“我可以看看你的胳膊吗?”
“看了能怎么样,你能帮我吗?”梁宵的眼里微微泛红。
“我可以帮你报警。”
“然后呢?我还得回家,我还要靠他们给的钱上学吃饭。”
“如果你不介意过苦日子,我或许能养你到成年。”
陈枳说完立刻后悔,她逞什么英雄,竟然对未成年人说出这种看似温情大义实则不负责任的话。
梁宵的眼里闪过犹豫,然后低头卷起自己的袖子。
胳膊上交错的痕迹,很多已经青紫。
“我不要你养,我也不要报警。我是他们生的,我欠他们的。等我死了就能还清了。”
被带来世上的孩子,总以为他们的父母是自己的创始神,所以无论如何都是亏欠。
陈枳做过这样的孩子,她明白恨不得一死还之的痛苦。然而死是还不掉的,只会被冠上不懂事的评价,再欠更多。
她看着梁宵带伤的胳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梁宵静静地看着她,挨打的时候的确很疼,现在已经麻木不知了。可突然有一个人在为他哭。
他看着流泪的陈枳,手不自觉地攥紧。
“继续讲课吧,我想下次多考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