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韵海家园小区门外,一辆电动三轮车改成的移动小吃摊停在那里,陈枳站在旁边等着她的酸辣粉。
摊主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奶奶,每次来林从住的这个小区,陈枳都要点上一份。
粉面之类的小吃总是很快就煮好,陈枳捧着装酸辣粉的纸碗,不等带回去,站着就嗦了一口。
啊,果然还是一样的难吃。
粉硬极,好似夹着生;汤酸极,像打翻了醋。陈枳对这碗死活不肯长进的酸辣粉很是满意。
她并非抱着尊老爱幼的心,更没有任何做慈善的意思。她只是佩服,佩服一个人可以长年累月的坚持一件得不到任何改变的事情,不听任何人的意见,不想着多赚钱,就图自己愿意。
老奶奶记得陈枳。小区附近的人流量不足以支撑起许多新客,在她这儿吃过一次的人又很难再回头,作为回头客的陈枳自然就被记住了。
有人吃东西奔着饱肚,有人吃东西奔着美味。陈枳奔着死不悔改的蛮横。
奶奶做完这单又闲下来,她从围裙兜里拿出崭新的手机,向陈枳介绍道:“看我这个手机是爱凤的,好贵的哦,我孙子给我买的。”
陈枳忙咽下硬粉,道:“嗯,真不错,还是最新款的。”
不是所有的炫耀都叫人讨厌。
她继续嗦粉,奶奶继续摆弄她的新手机。
一碗难吃的粉,只要吃的人有坚定的信念,那也能很快下肚。
陈枳扔碗抹嘴,今天的晚饭就凑合着解决了。一会儿还得去林从那里收拾行李,一大堆东西摆在她的客厅。
奶奶见陈枳空出手,有些害羞道:“姑娘,你能不能帮我设置一下微信的字体大小。”
“好嘞,你把手机给我。”陈枳立马应下。
她拿着奶奶的“爱凤”,点开微信的设置,把字体调好。
“奶奶你看,这个够不够大?”
“够了够了,这下子就清楚了。”
陈枳退出设置页面,突然看见这位奶奶的微信消息页面,第一个人的头像竟然是头驴,且跟葵花的那头驴长得一模一样。
用驴头的人太少见,这几天下来却被她瞧见两个。
奶奶给这头驴的备注标签是孙子。
“奶奶,你孙子的头像是一头驴啊?”陈枳问。
奶奶拿走手机,乐呵呵道:“可不是嘛,我让他改他也不听,年轻人说不得。”
“你孙子的微信昵称不会叫不想拉磨吧?”陈枳心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巧合。
“是的哦,你怎么猜到的哦?”奶奶咧嘴笑。
“你这孙子不会叫葵花吧?”
无巧不成书,还真就有这种事情。
“啊?你认识我孙子哦,你不会是我孙子的女朋友吧?”
奶奶突然很惊喜,面前的姑娘个子苗条,长得好看,最重要的是有品位,能欣赏她的酸辣粉。这样的人做孙媳妇再好不过。
“不是不是,只是他的工作跟我有点联系。”
刚恢复单身的陈枳可不想被人做媒。
奶奶笑没了眼,有联系就好,缘分就是这么来的,从一点点到最后白头偕老。
“姑娘,我加你个微信吧,以后你要想吃酸辣粉,你发个信息过来,我给你煮好。”
“……好。”陈枳虽有犹豫,但不忍拂了奶奶的好意。
奶奶看见陈枳的微信头像是朵向日葵,她得出一个推理:这姑娘一定悄悄喜欢她的孙子,她得回去提点提点那小子。
韵海家园7栋1单元6楼,林从住在这里已经有三年时间。
她在这里租了两室一厅的房子,日常空出一间客卧,偶尔她的父母会来。
现在这间空的留给了刚搬来的陈枳。
陈枳虽说要收拾行李,但她忙活完一个行李箱之后瘫在了沙发上,无聊地耍着手机。
宁可把时间花在无意义的事情上,也不能累死累活地收拾东西。
林从穿着家居服坐在沙发上,手里抓着一个饭盒似的酸奶盒,用勺子挖着酸奶吃。
她最近剃了个寸头,感觉脑袋漏风般的凉爽。
“你说你怎么突然就跟梁宵离婚了呢?”
她咬着酸奶的勺子,话说得含含糊糊。
陈枳的脸上映着手机屏幕的光:“不是突然,是我蓄谋已久,现在终于实现了而已。”
林从知道陈枳是个不婚主义,也知道梁宵是个非陈枳不可主义。她曾经在心中暗暗下注,最后赢的人一定是梁宵。
没想到才过去两年多的时间,这赌局就分出了胜负,赢得是没心没肺的陈枳。
“橘子,你老实告诉我,你真就一点也不喜欢梁宵?他可对你太好了。”
林从很好奇,怎么会有人不吃这一套的。
陈枳把注意力从手机上移开,认真地看着林从:“他对我的确很好,但我总感觉他是在孝顺我。”
林从噗嗤一笑,酸奶流到了她的下巴处,她一边用纸擦,一边道:“不至于吧,你俩差八岁,还没到差辈分的地步。”
陈枳三十二岁,梁宵二十四岁。
陈枳在沙发上盘起腿,道:“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八,除都除不尽。”
林从用她的大眼睛斜了陈枳一眼:“大八岁除不尽,大九岁你就除得尽了。”
“哎呀,反正我就是觉得怪怪的。”陈枳觉得心烦。
林从给她分析这年龄的问题。
“那么多老男人娶了年轻漂亮的姑娘,咱凭什么不能找年轻帅气的小伙子?”
“老男人不要脸,我要。”陈枳撇嘴。
林从挖起一大块酸奶,塞进嘴里,像充了电似的继续道:
“这事儿就不合理。你想想看,女大男就非得被强调是姐弟恋,我看那些大把大把的男大女,怎么不强调他们是兄妹恋呢?”
陈枳似乎被说通了:“你说得对啊!男比女大的恋爱,那不就该叫兄妹恋吗?”
林从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对啊,所以你和梁宵完全没问题。”
陈枳察觉到了林从的不对劲,她一直向着梁宵说话。
“你老实交代,梁宵是不是找过你了?”
“……他确实给我打了电话。”
林从知道自己瞒不住。
陈枳的手拍在沙发的扶手处:“烂木头,你到底是谁的朋友?”
她俩生起气来就给对方改昵称,林从被叫成烂木头,陈枳被叫作臭陈皮。
现在林从不好生气,她柔下语气:“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过你。”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梁宵跟我这么多年一直都有联系。我们俩也不能说不算朋友吧。”
陈枳一脸疑惑,问道:“他为什么会和你联系?”
林从摸着她的尖下巴,说道:“我起初以为他就是普通的尊师重道,但后来才发觉他是在使一种迂回战术,通过我来保持跟你的联系。”
陈枳整张脸写满了恍然大悟。
“我三年前在婚介所遇见他的时候就跟见了鬼一样,我说哪来那么多匪夷所思的巧合呢。”
“我当时也没想到他对你有那种意思。”林从很是无奈,“我寻思这孩子怎么这么懂感恩呢?”
林从认真地盯着陈枳的眼睛,想洞悉她的真实情绪:“橘子,你扪心自问,你摸摸良心,你诚实面对内心,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梁宵?”
一连三个强调让陈枳的外壳裂了一道缝。
陈枳点头,但很快补充:“就一点点,特别特别少的一点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再冷漠也不是木头人,梁宵简直温暖得发烫。
林从听到这句已经是大喜过望,可怜的梁宵终于能见到明天的曙光了,哪怕这曙光只是从缝里漏出来的一点呢。
“有一点就很可贵了,你以前可是完全不喜欢男人的。”
林从刚认识陈枳的时候就知道她是个不近任何色的天仙。
陈枳感慨道:“感情这事儿就是很复杂的。我是不要和任何人结婚,你是只要和江随结婚,有人是无论如何都要结婚。”
听见江随这个名字的林从把酸奶盖一合,冷冷地道:“我们都有病。”
江随是林从的心上人,一个永远只能被她放在心里,无法触碰到的人。林从想帮梁宵的起源,或许就是她也希望有人能帮帮她。
林从在海城的另一所中学做数学老师。她在一个课间接到梁宵的电话。
“陈枳在你那里。”
他没有用疑问的语气。
“嗯。”
“我们离婚的事情你知道了。”
“嗯。”
“林老师,救救我。”
林从在手机里听到梁宵的哀求,显而易辨的抽泣声。
“救救”这两个字不是为了放大同情,林从清楚地知道,如果她什么都不管地挂掉电话,梁宵一定会死的。
她很矛盾,陈枳是她大学就认识的朋友,梁宵是她大学做家教带过的学生。这么多年下来,她跟两个人的联系从来没断过。她不想让任何人难过。
最终林从还是决定帮一帮梁宵,他是实在的好人,不是只会流虚伪眼泪的男人。
他只会伤害自己,对别人宽容无比。
更重要的是,如果他死了,陈枳一定会痛苦。你要是现在问她,她一定不认,但真到了那一天,哭得最惨的肯定是她。
因为突如其来的“江随”,林从起身离开沙发,她要把没吃完的酸奶放进冰箱。打开冰箱冷藏室,那里有上个星期她妈妈送来的蔬菜。
林从妈妈来的时候劝她去相亲,她不想听,更不愿意去。
当她真的爱过一个人,她就彻底得到了自由。她从容不迫地面对除他以外的所有人,只在他那里受挫。
爱既带来力量,又让人生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