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在医务室好伤口后，乔帆不知从哪儿推来轮椅，硬要冯笑坐上去。
其实冯笑的脚在冰敷后痛感就少了许多，暗暗转动脚踝也不觉得有多难受，她赶紧表示自己可以动了，但刚弯腰作势去穿鞋，就被校医当头棒喝：“年纪轻轻的怎么不晓得注意，不养好万一以后出点毛病怎么办？”
乔帆也劝：“你这个虽然不算特别严重，但还是得多注意，起码今天别用脚了，回去休息个三天左右就能正常走，没必要抢这一时。”
冯笑说不过两张嘴，加上本来对专业人士就有畏惧心态，最后同意上轮椅，可被乔帆推着穿过校园时，碰上了他的几个朋友。
“帆哥，嫂子啊？”其中有人直接叫道。
乔帆笑着骂他滚，惹来一波打趣：“行，不打扰你们。”
大学男生们的起哄仿佛是一种根深蒂固的社交，很少有人会真正去理解女方的尴尬。
仲秋曾吐槽过这类别样的风潮：“我但凡表现得不高兴，他们就觉得是我小心眼，能不能学着尊重人？”
事实上，她就是因为受不了那位在网球队的前男友过于看重兄弟义气，才提出分手。
但冯笑一来与乔帆没有亲密关系，二来从小的习惯她又不会将情绪摆脸上，最后只得拿手指在腿上蜷紧，仿佛要把膝盖戳个洞。
乔帆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两人去的餐馆在体院后门附近，两层门面，一楼厨房半敞开向街边，直截了当地让行人看见热气腾腾的大锅。
这家说是卖鸡汤，其实主营业务还有风味小炒，但考虑到冯笑脚伤，乔帆点菜还是以清淡为主。
暑假期间，店内基本没人，他们坐在门附近的位置，头顶冷气徐徐送风，一星半点的阳光落在桌沿。
冯笑盯着乔帆拿开水逐个烫餐具，想到他一路的照顾，又止不住地觉得抱歉：“今天耽误你工作了。”
“没事。”乔帆把碗筷摆在她面前，“本来这次活动也包餐饭，你这顿我能报销。”
她点点头，有种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对话的赧然，便垂眼去看被拉成菱形形状的阳光。
对面搁在桌面的手机震了下，乔帆拿起扫过一眼，又扣上。
这个时候，门被推开。
热浪瞬间涌入，把冯笑浅浅的呼吸吹得烫而乱，她下意识地挪去一眼，呼吸停了。
乔帆捕捉到脸色，也回头看去，顿时扬起手：“曹老师，你们也来了？”
曹西华笑呵呵过来，掌心往下要他别站，又看向冯笑：“小姑娘，脚没事吧？”
冯笑猜出对方大约是学校老师，礼貌道：“休息几天就好，谢谢您。”
曹西华拍拍乔帆肩膀，又转身招呼着往里面走。
他身后三人也跟上，前面两位冯笑只记得骆鸣，不由盯住一下，结果惹对方眼光扫来，她慌忙垂眼，也错过了落在最后的童小江。
曹西华四人坐在隔了几个桌的角落位置，声音被店内嘈杂的动静遮住，聊天内容除了几声大笑外，其他全都听不见。
冯笑垂眼时间有点长，面前忽地落下一杯大麦茶，杯子与玻璃的清脆声响拉她抬头，看对面，乔帆正捧起手机悠悠敲打什么，完全没有要与她交谈的打算。
“……谢谢。”冯笑轻声，抿了口茶。
微微烫口，稍许胜过脸颊的温度。
又等了几分钟，两人的菜终于端上桌。
先是一大碗浓郁喷香的鸡汤落下，乔帆收起手机冲她伸出手：“碗。”
“我自己来吧，你不是在忙吗？”
不知为何，对面听完后往前探了下身，唇边笑意越发深刻：“忙什么？服务会员。”
他把“服务”二字咬得重，听起来怪怪的，冯笑愣神时被他摘过碗，很快鸡汤盛来。
“吃吧。”乔帆温声道。
冯笑莫名胳膊起了点鸡皮疙瘩，匆忙拿勺喝了几口。
下一刻，门又被推开，伴着咋咋呼呼的嗓门：“帆哥，好巧！”
冯笑一口汤哽进嗓子，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好不容易顺下去又开始打嗝，一下接一下地冒出声，显得很有些尴尬。
而更尴尬的还在后面，那几位直接坐在邻桌，与乔帆瞎聊时，乔帆也不忘提醒她吃其他菜，甚至还抽空给添了碗饭。
“哎哟啧啧啧——”耳边小声道。
冯笑恨不得把头埋进饭碗。
偏偏乔帆还不时问几句味道怎么样，她根本没法安心当鸵鸟。
胃里渐渐变得很沉，又有种隐约的呕吐感逐渐上涌。
终于，在边上开始说起乔帆上学期拿了校内什么比赛冠军时，冯笑一下子起身。
几束目光投射过来，她手足无措磕磕巴巴：“我，我去趟洗手间。”说完就要走。
“等等——”
可惜冯笑忘了自己还有脚伤，被对面冷不丁地扯住胳膊，她突然把人甩开。
乔帆毫无防备，身体晃了晃，手正巧往水壶那儿一推，顿时碎了满地玻璃。
邻桌的聊天彻底停了。
冯笑双手撑在桌上，眼睛瞪大。
乔帆唇边弧度稍减，却在叫店员过来收拾后，还是执意向冯笑伸出手。
“别——”她却应激似的挥开胳膊，啪的一声，心里好像有什么弦给绷断了。
赶来的店员瞧见不对，忙说：“我们店里有拐杖，不然拿来用用？”
“哦，谢谢。”乔帆此时已经收了笑，嘴上淡淡应着，眼睛依然盯着冯笑。
冯笑别过头，等拐杖到手便迫不及待地将受伤那边的膝盖搁在腿托上，然后笨拙却迅速地往洗手间方向去。
远远地路过厨房，她听见锅铲哐哐的声音，应该有哪桌即将上菜。
弹簧在震颤时咯吱咯吱地响，由远及近，再变远，童小江正与其他三人碰杯，他无论怎么算都是资历最小的那一个，杯沿落得低，在愣怔时不留神被碰的狠了点，几滴果汁顿时溅出来。
“对不起，是我没拿稳。”他忙又把杯子往下摁，主动去碰时笑意舒展，但细看，眼底却含着些不明沉色。
冯笑没预判错自己，她果然没撑住进隔间就吐了，还好垃圾桶就在身边，赶紧弯腰。
店员吓一跳，连声问是不是生病，冯笑摆手说没事，又趁间隙要了杯热水把人支开。
脚步匆忙离去。
四下无人，冯笑才放心大胆地呕，胃里负担渐渐减轻，她熟悉这种感觉，从头到脚的飘忽，仿佛身体都成了一张纸。
她终于停下，缓缓神，撑着拐杖往洗手池挪去，手拨开龙头接了点水，嘴凑上去，身后有人走近，应该是店员回来。
“谢谢，我没事——”冯笑直起身，却被对方直白询问的眼神钉在原地。
镜中的脸越发苍白，而那双眼睛步步紧逼。
“怎么这么严重？”童小江终于在距她还有一臂距离时停下，问。
“还好吧。”她强笑，搁在身后的手指扣住石头台面，“就是吃急了。”
童小江把水递过来。
冯笑恍惚了一会才接过，几口喝完又见他伸出手，勉勉强强地还回去。
“待会回家还是？”他又问。
“这里也待不了。”她喃喃自语。
“行，我送你。”却听他道。
冯笑反应了一会，忙摇头：“不用不用，我自己——”
“让乔帆送？”童小江指指外面，随意问，“他还有工作吧。”
在冯笑现在所站的位置，她完全看不见乔帆，却并不代表不能想象他现在的样子。
乔帆一定正与朋友们高声谈笑，或许还会喝酒，大学男生们的共性会在此刻显露无疑。
但……冯笑知道，如果坐在那边，自己一定会继续不适。
乔帆的朋友们，无论是出于真的八卦还是习惯使然，所反馈的情绪实在令她难以承受。
最后她应下：“好。”
回去道别比冯笑想象中要容易得多，童小江先一步回到大厅，或许是说过了什么，等冯笑挪出去时，曹西华正微微严肃地与乔帆聊公事。
乔帆还要试图先送冯笑回家再去忙工作，童小江这时候插进来，把任务大包大揽：“我来吧，直接叫车送到楼底下，上楼应该没几层。”他自然招呼，“你去忙你的。”
先不论乔帆那边脸色大变，冯笑也是第一次见到童小江这副模样。
眉眼是舒展的，语气也是真诚的，但组合起来却无端气人。
乔帆碍于曹西华在场不好发作，胳膊一伸拦下作势要站起的朋友，皮笑肉不笑地咬着后槽牙：“那行，麻烦你了。”
童小江温文尔雅：“举手之劳，也都认识。”
车很快抵达店外，冯笑在店员帮助下上了后排，乔帆借口要送也出去看，等车尾完全瞧不清了才折回桌边。
早有朋友凑过来：“帆哥，那人谁啊？”
乔帆横过去一眼，语气不善：“吃你的。”
等车开出大学城后，童小江才从副驾驶偏过头：“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下？”
“不用，就是突然不舒服，现在已经好了。”
他听完却又问：“上次见你也这样，是不是肠胃不好？”
见对方坚持，冯笑抿唇，目光在他硬朗的下颚线上落了一会，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个信念，告诉童小江似乎也没什么，就算语焉不详，他一定不会多问。
“就……小时候的毛病，可能有点被刺激到了。”她含含混混地解释。
对方半晌无言。
车正驶上颠簸的路面，人被哐哐当当地顶起落下，心跳也变得紊乱，冯笑又开始碾着食指与拇指，却听前面突然道：“明白。”顿了下，他轻声放缓，“我也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