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车抵达小区时，那边刚开始做路政施工，大门被拦得严严实实，车开不进，童小江当机立断付了钱，和冯笑说背她进去。
他人高马大地堵在后排车门处，冯笑压根就没有拒绝的余地。
好在现在是夏季的工作日，小区里上班族不在，老人又因温度在家里纳凉，童小江背她健步如飞，几乎没碰到人。
知了在两人耳边一路聒噪到冯笑家门外。
老式一居室的设计，第一道由铁门把关，留了个约莫一平米的进口，里面才设第二道防盗门。
童小江帮忙开好门又扶人进到防盗门内，自己只探进去个脑袋，眼睛也不乱扫，冲着冯笑：“我先走了。”
冯笑见他额角汗水不住地淌，t恤前胸处洇了一片深色，踌躇地叫住他：“你……进来喝点水再走。”
“不用——”童小江正要拒绝，却见她身子往边上斜，看着要倒，吓得一脚踩在屋里锃亮的砖面上。
然后……
“我在拿水。”冯笑垂眼瞧自己被拽得生疼的胳膊，另只手捞瓶农夫山泉递过去，姿势有些扭，“给。”
童小江低着头，听人站稳了才松手，拧开瓶盖一口气灌进去。
咕嘟咕嘟，脖子青筋冒，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刚从沙漠渴回到绿洲。
冯笑却想到刚刚被背着的时候，自己胳膊放在他肩膀上，又不住地想要板正身体，仿佛只有隔开哪怕一丝距离，她才不至于像两年前的那晚那样，莫名地去倚靠，去相信。
可那样的姿势对童小江而言，则无异于额外负担。
他灌水灌到最后，余光无意扫过，正看见冯笑直勾勾盯着自己，最后一口水瞬间呛进嗓子眼，当即咳嗽震天响。
冯笑回神：“我给你拿纸。”
童小江正捂嘴，完全没工夫拉住她，只得脚跟着走几步，恰好撞见房里竖起的白板。
他视力好，一眼瞧见上面的内容：「网球新秀，跌落神坛，奋发向上」
而再往下是一行：「爱情的到来，不要自卑自抑」
后面用马克笔画了三个大大的问号，估计自觉不足，还拿箭头指到另一处：「你爱他什么？」
爱——谁？童小江迷茫，心脏却突然跳得飞快。
冯笑从房里出来，见他这副呆愣的样子，又循着回头，当即脸色一变，赶紧把隔帘拉上。
“那个，我，咳咳……”她把纸巾递过去，支支吾吾地解释，“我写东西，参考资料。”
童小江眨眨眼，埋头专心扯纸巾：“你写什么？”
“就……随便写写玩的。”
他继续压低脑袋一气乱擦：“难怪之前说不需要报班。”
话音落时，手顿在半空。
冯笑更尴尬，半晌讷讷道：“对不起啊。”
对不起什么？
还是，对不起谁？
童小江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没法控制住这种想法，更可怕的是，还能明显感觉到它在不断延展枝蔓。
他赶紧甩甩脑袋，正要告辞离开，却听头顶天花板传来砰的一声，仿佛什么东西很重地倒下，把他吓一跳。
两人一起仰头。
楼上不负众望，接下来，男女的争吵劈开楼板一路到他们耳朵里，其中不乏许多不堪入耳的词汇，炸得童小江直皱眉。
“你这样能休息好吗？”他瞅了眼冯笑。
冯笑耸耸肩：“习惯了。”
“经常？”童小江又皱起眉，“我上去看看。”
说着便跨出门外。
冯笑喊不住人，眼睁睁看他顺着楼梯窜上去，不安地碾着手指。
那边童小江几个健步就到邻居门口，先按了下铃没人管，开始哐哐捶门。
他没收着力，铁质金属几乎要从框里飞出去，屋里战火稍歇，脚步传来。
开门的是个男人：“我说你——”
童小江一嗓子压住他：“扰民了知不知道？”
俗话说谁先大嗓门谁就有先天优势，他还是练体育的，体格乍一看就与普通人不同，对面男人不由软了语气：“那也……不能砸门啊。”
童小江把手指掰得咔咔响，又凑过去。
楼上嘀嘀咕咕的声音传不下来，冯笑急得跳脚，又被刚才两人的大嗓门唬住，已经在看家里有没有什么趁手工具，万一童小江被人打，自己是不是得挪上去加入战局？
她杂七杂八一通思考，等被喊了名字才回过神，眼前童小江毫发无伤，就是正瞧她手里，微微好奇地询问：“你拿的什么？”
……哦，擀面杖。
冯笑忙把东西扔一边：“怎么说？”
对面耸肩：“解决了，以后你被吵了直接和上面讲，他们还挺听劝的。”
听劝？楼上？冯笑狐疑看他，无声询问：不是你做了什么吧？
童小江坦然接受质疑却拒不回答，只咧嘴：“没事我就先走了。”
“哦，好……今天谢谢你。”冯笑原地送人。
童小江没走几步又回头，眼睛可疑地瞟到一边：“以后想知道打网球的事，可以问我。”
她想到房间里的白板，脸红透。
趁着养脚，冯笑在家写了好几天文。针对上次提到的心理描写，她有了新想法，直接大修两人的初遇，让女主显得主动性更足些。这样，虽然从故事上看依旧是男主帮了她，但女主并不显得无能，自然而然的，心理描写也就改掉过于弱气的毛病了。
当努力把小说推到三万字后，冯笑把文档发给了谷钰。
三万字是一个坎，不仅花禾内部要评估是否合格，通过后也要给甲方看。
老实讲，她很紧张。
人在紧张时会做许多出于本能的举动，鉴于上本文的收入骤降，冯笑戒了烘焙爱好，转头去看只用耗电的网球比赛。
她当然无法评判比赛好坏，但好歹学费不是白给，无论李教练还是乔帆都给予过不少指导，这才能从来回对抗中看出点灵感。
不过其中，还是会产生些摸不着头脑的专业问题。
冯笑去寻求解答，但直接掠过乔帆的微信号，去找了童小江。
童小江有问必答，偶尔举例也多从实际出发，那些经历来自他的亲身体验或者其他教学，冯笑也因此知道了些对方的习惯。
比如，童小江打算毕业后就在rim俱乐部任教。
他说：「已经在准备考证了，以后也会有很多需要不断学习的地方，但我有信心」
这段话单看起来显得有些套话，但冯笑就愿意相信童小江是真心的，可相信归相信，她又回想起其他。
关于童小江的过去，乔帆说过，任子琦也说过，他们两人大约都会对童小江选择任教这件事心存疑虑。
或许，“离开青训”是个很重要的节点，但冯笑想，如果没有对方自己亲口坦诚，那她只能当不知道。
于是，冯笑回了个加油表情包。
八月中旬开始，明江进入一年里最热的时间段，碍于房东配的空调能耗高，冯笑不太敢一直开着，好在之前在旧货市场淘了个二手的立式电风扇，风力足，撒点花露水进去还能防蚊，她用起来心情十分舒畅。
可与心情成对比的是来自谷钰的反馈。
花禾内部对于文章观感不错，甲方评价也还可以，但因为甲方似乎现金流出了些问题，按照谷钰的意思，正式敲定买卖合同不会那么快，她建议先放到网上跑跑看。
“反正你上本完结也有一个多月了，可以拿这个当新文开着，甲方也同意现在放，你准备准备，八月底开始更。”谷钰说。
冯笑心里打鼓：“你们网好像不太吃现实向的都市言情……而且读者很可能不买账，万一被骂怎么办……能不能让我写多点，再改改看？”
“总归是要放上去看的，趁现在赚点小钱花花不香吗？”对方顿了下，安慰道，“写文嘛，哪有不被批判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冯笑还记得自己写第一本时的鸵鸟心态，上传章节从来不敢多瞟评论区一眼，也就是第二本开始有正面反响了，她才慢慢敢去看读者留言。
现在冷不丁的，她的那些读者们发现自己换了题材写，会有什么看法？冯笑不敢去想。
只是，八月底更文已经由谷钰的组长敲定，谷钰除了不断劝冯笑放宽心，也没其他办法可想。
她辛苦地每天问候不说，还不时发来写作素材，冯笑到底不好拗下去，硬起头皮选了发文时间。
而很不凑巧，发文的前天晚上，冯笑接到了母亲曾丽芸的电话，说来明江出差，要第二天约个饭。
也不是不能拒绝，但鉴于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大三开学前的匆匆一瞥，她心里也难免想看到对方，便答应了。
吃饭地点由曾丽芸定，是明江今年新开的一家粤菜餐厅，在距冯笑住所有点远的商场里，意外地靠近rim网球俱乐部。
冯笑提前十分钟到的餐厅，曾丽芸已经坐在靠窗位置。她踩着丝竹乐声走过去，渐渐看清对方穿藕色绸面衬衣，脖颈修长，垂首时唇角微勾，有着一如既往的娴雅。
“妈妈。”冯笑轻声叫道。
但曾丽芸正被手机吸引，没能反应过来，等服务员给冯笑抽椅子才发现人已到，忙抬起头：“笑笑来了，外面很热吧？”
她说话时把手机息屏放到一边，冯笑错眼，看到“宝贝儿”的备注一闪而过。
果然在与吴蔓聊天，冯笑毫无波澜地想。
那是曾丽芸的另一个女儿，也是她同母异父的小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