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被当场抓包，冯笑相当尴尬。
林铮也看到了人，“我去”了一嗓子，被童小江反手爆锤。
等室友老实，他才冲冯笑咧了下嘴：“还在？”
熟悉的大白牙配方，看似轻松自乐的模样。
可冯笑心里在打鼓，本能向他迎上一副笑后，突然福至心灵，镇定地张开嘴：“上次说要赔衣服的，你一直没回我。”
童小江唇稍抿，目光似乎下移了一瞬，又带着微微的笑模样重新看向她，姿态落拓随性，让她有种被纵容的错觉。
不及细想，边上林铮又跳去其他话题：“原来吐他身上的是你啊。”这位自觉到了安全区，话匣子开得很溜，视线兴致盎然地落在冯笑脸上，“想赔的话，不如吃顿饭——嘶！”他胳膊被使劲一拧，当即痛得竖起眉毛。
“就你腿这样还能动？不怕再折？回去！”童小江若无事地背过手，对冯笑点点头，“我们先走了，再见。”
“再见。”冯笑低头让开路。
眼底拐杖先行，休闲鞋紧随其后，又仿佛在她面前稍作停顿。
然后，一缕轻风很快溜走。
林铮被半拖到室外“罚站”。
盛夏的夜晚热浪翻滚，他又拄着拐行动不便，很快大汗淋漓一脸扭曲，看看身边老神在在敲手机的童小江，十分疑心这小子是不是在伺机报复。
童小江惊讶他的质疑：“我在叫车啊。”
林铮牙痒：“进去吹空调等会死是吧。”
他瞥去一眼：“我怕你硬要人请吃饭。”
这货是不懂该怎么求人封口吗？林铮真想撬开童小江的脑袋。
但来不及吐槽，叫车app上便弹出了司机接单的消息，对方往路边方向探去身子。
满目车流穿梭，尾灯如流星飒沓而过，又仿佛一双双不断闪烁的眼睛。
但那一瞬间，童小江却想到了更多。
在提到所谓“赔偿”事宜时，冯笑右手的拇指与食指一直来回碾着，仿佛在不安。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他下意识地就松了口。
冯笑给谷钰发了门口见的消息，收到回复后又过了一会，才见对方大步过来，近了她看见谷钰脸绷得很紧，比下午呛林铮时还要难看。
“怎么了？”
谷钰却没回，只边走边说：“去地铁。”
看她这样急促，冯笑也不多问，正要跟上时，身后突然有人跑来：“谷钰！”几乎同时，谷钰被抓住手臂往后一扯，对方还在喊，“我们谈谈！”
“谈什么？谈你有未婚妻还是年底结婚这回事？用不用我给你准备新婚礼物啊？”谷钰直接甩开他，“方跃，做人要点脸。”
冯笑不止一次听谷钰说起过自己男朋友的名字，也知道他是家私募机构的小领导，为人正派善良，可现在……
她看见男人脸上有红红的五指印，也看见对方脸色灰败却依然坚持开口：“我可以解释，我没打算和她——”
“伤害我还不够，还准备伤害另一个女孩子？还要把自己包装成受害者？”谷钰见他还要辩解，抬脚踹过去，“给老娘滚远点，晦气玩意！”
冯笑不是不知道自家编辑大人的暴躁脾气，但如此近距离的感受还是第一次，她心惊肉跳，生怕谷钰尝到解气的甜头还要补刀，赶紧把人拉走。
一路冲到地铁站附近，冯笑见谷钰余怒未消，想了想，指着边上奶茶店问：“点杯喝的？”
“喝，狠狠喝！”编辑大人一脸狰狞，顺便不忘按住她去扫码的手，“我请。”
冯笑乖乖应下。
热出汗的夏夜里点一大杯加冰沙的桑葚酸奶堪称绝品，谷钰一口气吸进大半，表情终于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
冯笑在边上咬着吸管小心翼翼看她，不当心被现场抓包，只得干巴巴地笑了下：“好些没有？”
“没有。”她瓮声瓮气，或许是觉得自己这样伤春悲秋有些可笑，抹了把脸，“狗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冯笑没这方面安慰人的经验，只能选择倾听。
但谷钰没有给她意料中的牢骚，喝完酸奶又拖过买的蛋糕卷狂炫，还不忘给冯笑点评：“没你做的好吃。”
冯笑轻声：“那我明天给你做。”
“得了，你才挣多少？那点钱还是留给最需要的地方吧，我等这票大的——”谷钰勺子顿在半空，若无其事地说，“哦，别管我刚才说什么，你感情线不能这样写。”
“……可它是真实的。”冯笑默了默，“你不是说，要现实题材吗？”
“职业真实就够了，要感情也真实，这世上可没多少能看的。”对方冷笑。
她抿起唇，想起乔帆关于酒吧的言之凿凿，心里莫名有点堵：“我写其他题材从来不会管这些。”
“因为读者看点在其他地方。可情感故事就是为了看感情，读者喜欢什么，你就得造什么。”谷钰像是看穿她的心思，“我要你找特质也是这个意思，你现在缺少的就是学习。”
“学习？”
她咽下最后一口蛋糕，伸手拍拍对面糊里糊涂的脸：“乐笙太太，你得学会抓需要的重点，不要对现实人物真正地去投注感情，明白吗？”
但这好像是个悖论。
如果注定要去不断了解一个人，你只会对他越来越熟稔，也越难用旁观的角度去看待。而他的一切迟早会无所遁形，你也会发现，他的形象会离角色越来愈远……就像童小江。
冯笑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情绪翻涌，右手的拇指与食指开始相互碾过。
突然听谷钰喊她：“笑笑。”看过去，对方担忧询问，“是不是今天找特质太难？”
“……啊？”
谷钰瞧她不自知地蹙眉，忙安慰道：“你别太有负担，其实我是觉得，你之前写了那么多同类的男主，细化下就好。”
对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就用乔帆的细化？”
谷钰听着奇怪，却又说不上来理由：“或者你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也可以啊。”
她陷入沉默，没点头也没否认。
周天一整天，冯笑都在家肝人物小传。
说是肝也不尽然，她秉持坐一小时就站十分钟的理念，身体处于最健康的状态。
但脑袋不一样。
从打下第一个字开始，冯笑的脑海里就开始天人交战。
一面是永远不倒的深情男主人设，一面是乔帆张狂的酒吧言论，且时不时的，童小江又会悄不留声地在某个角落里钻出来。
到底以哪个模子为准，又要忘记什么……
真是，快疯了。
在第三次删除写下的一千多字的内容后，她一拳捶在没换多久的机械键盘上，选择出门散心。
冯笑住的地方距明江师范大学走路不过十分钟，散心进学校里再好不过，而且路过边上商业街还挺惊喜，她发现了个兜售栀子花的老婆婆。
栀子花已经快到了下季时间，老婆婆篮子里的花朵成色有点发黄，卷曲的花瓣看着也蔫蔫的，但并不妨碍它们的芬香馥郁。
冯笑想想买了一大捧，先带去位于图书馆地下一层的排练室，还真遇到以前同社团的仲秋在里面。
仲秋穿黑色练功服，身材纤细曼妙，看到她欣喜地迎上来：“笑笑？”
“路上买的，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在。你很忙？”冯笑把花递给她。
“就是准备九月迎新会的独舞，这里又大还不用交场地费，不用白不用嘛。”仲秋的狐狸眼眨得很灵动。
她当年是舞蹈特长生入的校，现在稳坐学校舞蹈团的头一把交椅，提前准备节目并不奇怪。
冯笑看仲秋把头埋进花里，深吸一口：“我好喜欢哦。”
她对一切美好的事物总不吝赞美，外向的性格也很招人爱，起码自己就是这样被她吸引的。
但能成为朋友则是因为另一件事。
她们在大一暑假一起去的铜鼓村支教，在那场山洪中相互依靠，如此有了过命的交情。可惜因为不同专业，再加上冯笑退出社团也不住校了，两人的联系就渐渐变少，不过友谊一直都在。
正想着，胳膊冷不丁被扯了把，仲秋笑眯眯看她：“笑笑，我换个衣服，一起走？”
“你不练习了？”
仲秋说：“偶尔偷次懒又没关系，不让指导老师知道就行。和你好久没见吃个饭嘛。”
她把冯笑半拖半拽地拉上林荫路。
耳边蝉鸣阵阵，声势浩大。
仲秋是现实里除开谷钰外唯二知道冯笑写小说的人，走路聊天时自然会问到最近情况。
冯笑挑挑拣拣地讲了，被她敏锐地抓住关键点：“所以，你现在卡人物小传了？”
“……也不是卡。”是乱，但她没好意思说出口，不然又得解释一通。
仲秋的脑回路倒与谷钰一开始如出一辙：“我就说你得去谈个恋爱。”
这话她从大一就开始撺掇，到支教后变本加厉。
“我是看过你那几本完结的，从大二开始，你写的都有那个人的影子，对不对？”仲秋直接挑明，“你还想着他。”
“……我没有。”
仲秋驻足深吸口气，高马尾再甩动时，带起的凌厉感让冯笑只想快速避开。
但已经晚了。
“《觉醒的路人甲》，男主把衣服披到女主身上；《修复世界我是专业的》，男主背着受伤女主暴雨里走一路；《穿书女配不想说no》里，全文最后唯一一个撒糖的拥抱——哦，虽然你当时没抱上，但事后是谁和我一直念叨应该抱一抱的？”
冯笑脸红到发烫，但蚊蝇讷声不妨碍嘴硬：“把印象深刻的现实场景用在写作上，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创新。”
仲秋差点笑喷：“拜托，从大二开始，多少人给你递情书，你看都不看一眼，别告诉我是为了好好学习，你又不准备从事本专业的工作。”
冯笑抿抿唇，保持沉默。
她总习惯这样，遇到说不过的地方，就干脆不说话。
仲秋无奈：“纯情少女啊，至少你得知道恋爱是怎么回事，对吗？”
脚步倏然停下。
冯笑知道，无疾而终的恋爱是遗憾，从一而终的恋爱则是婚姻。
她更知道，其实许多人都向往从一而终。
只是，然后呢？
对比童话里“他们从此幸福地生活下去”的结局，现实却是又冰冷又无力，也会深深伤害到无辜的人。
所以啊，何必去亲身经历。
仲秋见她不动，拉拉她胳膊：“笑笑？”
却见对方眼中闪过一抹决绝：“我不会谈。”
口吻里的冷硬让仲秋愣在原地。
突然间，边上网球场有人喊：“秋姐，过来给我们加油呗！”
她回过神，抖着细眉应道：“马上！”又去杵冯笑，“一起吗？”
冯笑方才话刚出口就意识到失礼，可惜一时半会找不到台阶下，闻言赶紧点头。
正值比赛休息时间，持拍的本校学生是校网球队的周通，而对手……冯笑走到场边，目光随意扫过，正巧拦网那侧也投来一瞥，视线交汇时双方都愣了愣。
不谈恋爱没事，但架不住原型到访。
这……怎么办？冯笑头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