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所幸比赛马上开始，童小江回到发球位置。
仲秋拉着冯笑：“我们去那边坐。”
冯笑看了眼她指的地方，男生女生扎堆，都穿着印有本校校队logo的运动t恤，自家人。
她忙点头，但过去没一会就后悔了，她不擅长与陌生人聊天，对方说什么最多应上几个音节，不自在的很。
所以等仲秋介绍完，双方互相知道姓名，冯笑便去坐到遮阳伞下面。
从她的位置看向拦网另一侧，金色的阳光将那边尽数笼罩，睁眼好久，也只能勉强看见童小江不断移动的身形。
被打过来的球往各个方向飞去，回击声砰砰作响，周通不断奔跑往返，接球倒是接得有模有样。
“小江还挺给面子。”忽听附近有人说道。
冯笑看过去，校队队长任子琦不知何时走到身边，阳光从他前额微翘的发沿往下，笑容灿烂而真切。
她没说话，让开了些位置。
任子琦从善如流地坐下，又道：“理论上只要他愿意，比赛很快就能结束。”
冯笑心里微动：“他很厉害吗？”
对方很认真地说：“是参加过青训的人啊，也差点就能走职业，可惜了。”
这是冯笑再次听到“青训”二字。
“……差点？”她犹豫稍许，轻声。
“具体我也不清楚。”任子琦摇头，“反正再见他就是和明大的友谊赛，听说是复读一年考上的。”
冯笑愣住，只觉得自己似乎触碰到一扇紧锁的门，不由缩了缩手指。
之后两人就沉默了好一阵子，任子琦看比赛看得津津有味，她却有点心不在焉，眼睛渐渐落到仲秋那边。
仲秋还在和人聊，看着如鱼得水，冯笑也终于想起来，仲秋的某任男朋友就是校队的，不过至少是两年前了。
“你和仲秋是同学？以前怎么没见过你？”耳边突然问。
她啊了声：“我们不是同专业，我外语学院的。”
任子琦挑眉：“我还以为你也学舞蹈教育，看起来挺像。”
他是偏老成持重的模样，做起这动作再配上这话时不似别人惯有的打趣，反倒看着挺正气，口吻听着也平常，冯笑便不觉得难回答，摇头：“不是。”
大约任子琦比赛看累，又拉她继续聊天，话题渐渐往仲秋探，冯笑隐约嗅到点言外之意，不动声色地讲了些两人以前在社团的故事，也提到支教。
“那个什么村，我有印象，好像出事后学校就很难批类似活动了。”任子琦稍顿，钦佩地竖起拇指，“你和仲秋能待那么久，了不起。”
冯笑被夸得脸微红：“秋秋是很了不起。”
仲秋纯粹是为帮助偏远山区的孩子才过去的，反观自己……她在心里摇摇头。
任子琦露出点笑：“有点好奇，仲秋在那边——”
他凑近问，忽听边上砰地一声抽球，比之前所有动静都要大。
两人同时看过去，正看见周通丢了个球，他扑过去的时候太猛，脚下没刹住车，差点跌倒。
任子琦一下子站起：“小江！你手下留情点啊。”
童小江正站在拦网边，闻言目光迅速掠过来，又转身往发球线走。
他的发球局，主动权更在他手上，很快在这局送了对手一个零蛋。
任子琦再也坐不住了，趁下次换边时跑去安抚垂头丧气的小崽子，要他摆正心态，但童小江似乎不想拖时间，比赛重新开后持续连赢，很快拿到最终胜利。
来者是客，校队队长给周通拍完肩后就去找童小江搭腔，客气几句，话里话外都有玩笑他太过谨慎对待的意思。
童小江擦着汗道：“基础抓得不错，比赛意识还要加强。前几局我陪着玩没事，但比赛不会有人惯你，你是知道的。”
任子琦没想到他这样不留情，语塞了一下：“那……也变得太快了。”
“我也没想到。”童小江嘀咕着把毛巾塞包里，又似随口，“还以为你没看比赛。”
这话？任子琦一琢磨，赶紧叫屈：“那姑娘是仲秋朋友，我怕怠慢人家才聊几句——你是我请来的，怎么可能不看！”
眼前，怼拉链的动作停下来，就听对方缓慢咬出那两个字：“仲，秋？”
“上次联赛咱们聊过的，就她。”他压低声音，“那个——咳咳，你知道就行。”
童小江若有似无地啧了下嘴，手指扯着拉链迅速滑到底，把包往肩上一甩：“刚才下手确实重了点。”
任子琦没反应过来：“哈？”
他却眼角眉梢都翘起，又伸出另只胳膊勾住任子琦的肩膀，使劲揽了揽：“待会吃饭我来请，别和我争啊。”
晚饭是一早就约好的，定的商业街的烤鱼店，味美价廉又量大，很适合校队的大胃王们。
童小江抱着道歉的心态，点了一大桌子菜，又特意给周通敬果汁道歉，搞得小朋友一脸受宠若惊。
“小江哥不怪你，是我菜鸡。”周通娃娃脸，说什么话都显得可爱又真挚，“有机会的话，我想跟你多学点。”
童小江笑眯眯地满口应好，完全没有赛场上将其赶尽杀绝的压迫感。
任子琦把周通一把薅下去：“乱约什么，人家现在当教练，你以为不要钱的啊？”
邻座同年进队的舒恬好奇插嘴：“教练？俱乐部的吗？”
童小江点头：“rim网球俱乐部，实习助理，不是教练。”
全体小朋友们倒抽气：“那不是，骆鸣——！”
一众惊呼里，显得仲秋的茫然格格不入，她扭头去问任子琦：“谁？”
“明江第一批走职业的网球运动员，国外排名也高，传奇人物。”他往她压了下额，低声介绍。
相比起来，周通的反应就突出得多：“雾草小江哥，你和骆鸣打过没有？”
“打过，打不过。”童小江往后一仰，椅子吱呀呀地叫，“俱乐部应该还在招实习助理，有兴趣可以去试试看。”
“能内推不？”
“能啊。”他掏出手机，“加微信吧，晚上给个简历我。”
周通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想敬果汁觉得过于简单，想拿其他感谢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眼珠转来转去，突然定在仲秋手边：“秋姐，借你的用啦。”
一团植株簌簌离去，仲秋脱口时已经来不及抓住：“你想要自己上街口买去啊，这是笑笑送我的！”
最后一个音节恰好卡在童小江缩紧的手指那儿，他垂眼看花。
花瓣白里带点微黄，但胜在香气馥郁，当礼物不是不行，何况……
冯笑。
童小江抬起头，目光掠过仲秋身边，笑意微顿。
花在，人不在。
冯笑婉拒与校队一起吃饭，又与仲秋另约了时间，之后就去了食堂。
档口少菜色缺，她吃得索然无味，经过商业街时忍不住跑到常去的面包店里。
或许是学生都去放暑假的缘故，面包店里没人，东西也少，老板娘在收银台趴着，听她走近也只稍稍支起脑袋，很快便疲倦地垂下去。
冯笑捏着五块钱预算，挑挑拣拣了个肉松面包去结账。
面包刚放进袋子里，就听门被重重推开，同时脚步凌乱逼近，来不及回头，她只看见眼前蔫蔫的面容倏然惊恐，人就被一股大力拨到一边墙上。
冯笑被撞懵了，愣愣看着一身酒气的中年男人揪住老板娘的头发：“钱呢？给老子的钱呢？”他力气大，硬是把人拽出了收银台，招财猫劈应声落地裂成几块，有一片撞到她细瘦的脚脖子上。
微弱的刺痛把冯笑扎回点神，心脏不安地狂跳，她咬咬牙攥紧袋子，要逃走时，却意外撞见双怯生生的眼睛。
那是老板娘的女儿，正从收银台后的门帘露出脑袋，估计被刚才的动静吓到，正哆嗦着满脸泪水。
冯笑下意识地去挡小姑娘的视线，扭头看店外。
老板娘已经被整个地掼到水泥路面上，男人的咒骂清晰入耳，他也在动手，一下下捶打对方的脸与身体，但很奇怪的是，老板娘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哪怕是一丝的悲切，亦或愤怒。
冯笑心脏突然很痛地抽了下。
随即，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移动声。
她眼疾手快地把面包往小姑娘怀里一塞：“帮姐姐拿下，我去看你妈妈。”
说完顺上托盘就跑出去。
暑假的商业街人流不大，也没多少围观，就算有，又总是抱着与己无关的心态。
冯笑站在台阶上，看着女人抱头蜷缩，身体拧成虾米，但就是不叫。
为什么？
她眼眶涌起潮气，脑子也嗡嗡乱叫，扬起托盘正要冲下去，却被突然拉住。
“你——”童小江本来是为制止，看冯笑转过脸时忽地一愣，要说的话也变成，“边上站着，我来。”
冯笑却没动，手指攥紧托盘边沿，直到捏出泛白的色调。
这个时候，有反方向的力气加上来：“借我用用。”
是打着商量的语气，她又抢不过，终于不太甘愿地松开手。
童小江拎起托盘冲下台阶，身后任子琦与周通相视一下也跟上去。冯笑踩下台阶，冷不丁仲秋从邻近门边跑出来：“笑笑！”
她这才后知后觉，这群人应该就在旁边吃饭，想对仲秋说明自己还好，却余光瞥见童小江一把推开中年男人，嗓子眼里当即溢出声惊呼。
中年男人没防备退后几步，想挥拳打回场子，又在瞧见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时发起怵，最后抖着手指色厉内荏地吼：“毛病啊，老子管教自己老婆！”
童小江扛大刀似的把托盘搁肩上，下颚微扬：“是不关我们的事，不然直接帮你报警？”
“对……报警。”冯笑被点醒了，赶紧掏手机出来，却听老板娘那儿传来第一声凄厉的嘶吼：“不要！”
她冲着冯笑方向，眼皮肿到往上翻，脸颊唇角各有青紫色，却又努力在笑：“我们两口子吵习惯了，真没必要报警。”
童小江回头看冯笑，她面无表情，不知是被吓到懵还是因为其他。但也不怪会有这般反应，毕竟对方的模样凄惨可怜，任谁见了都不会好受。
他心里掂量了一下，冲老板娘缓下声音：“那你想——”
却见冯笑径直走过自己，盯着仍趴在地上的女人片刻，突然脱口：“都这样，你还不离婚吗？”
童小江一时没能反应，而对面本已经罢手的男人被她的话刺激到，瞬间暴起：“干你屁事啊！”
拳风挥来，可这次冯笑站得笔直，动也不动。
下秒钟，她被人猛地向后拽去，极重地撞上对方胸膛，又被那人迅速挡在身后。
“挑事是不是？我真报警了！”耳边传来厉呵。
冯笑愣住。
那是她从未听过的、来自童小江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