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其他小说 > 红杏靠墙 > 秋千

秋千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春雨足足淌了三日,才彻底洗净宫城的血水。

    老国舅辛继终是壮烈殉国,死在了胡璜的利刃之下。后者顺势成了宣王易伯远名正言顺的替罪羊,因此株连九族。

    残余的天子党势力被彻底根除,此事传出宫城,百姓们津津乐道,幕后操盘的宣王府则全身而退。

    “听说了么,姓辛的谋害宣王未遂,被就地正法!”

    “据说是御史中丞叶彻检举的,叶大人发现了辛贼谋反的密信……”

    “密信?怎么会落到皇城宴席里?”

    “好像是从香囊里掉落的……”

    这几日,坊间对千秋节宫城事变的传闻愈加扑朔迷离。

    易峥自马车内听到这些流言蜚语时,心里甚安。

    这群蝼蚁一样的贱民,哪里在意政治时局。只要杀的人比他们地位高,比他们有钱有势,他们就高兴。

    乱世纷争,人心不古,除了自家性命以外的杂事外事,普通老百姓都只当个乐子嚼嚼舌根而已。

    这群人传得越离谱,对宣王府越有利。这些人添油加醋颠倒黑白的本领可比官府强多了。

    只要不传到楚鸢耳里,一切就相安无事。

    “她近来可好?”

    不用指名道姓,能被自家公子挂在心尖上的人,也就剩那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毛丫头了。

    蓝川:“楚姑娘事少眠多,午时常被叫去听雪居用斋,除外从不踏出凌风院半步。”

    易峥放心嗯一声,接连几日处理政务,他日夜宿在皇宫,与楚鸢已有一旬未曾碰面。

    此刻归心似箭,他只恨不能双肩生翼,脱离马车,一瞬飞回王府去看看她。

    自从易峥拜封淮安侯,忙于官场,楚鸢就彻底撒了欢。

    她成了凌风院里的一把手,粗实的仆人小厮对她唯命是从,她活了整整十八年,还从未如此风光过。

    今日她穿了件粉红色的齐腰交领襦裙,正于杏树下的秋千上荡漾。

    易峥离开时,依稀记得不曾有秋千。他挪步上前,走路无声,轻抬一臂把要行礼参拜的下人纷纷止住。

    少女背对着他,随身躯摆动扬起双腿,不厚道地踩在庭下美人靠,恶作剧似的将灰扑扑的脚印留在栏杆之上。

    没有他易峥的凌风院,就像没有夫子监管功课的学堂。

    直到身后的颀长黑影映照住娇躯,楚鸢才反应到身后或许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一个人。

    她收敛力道,放慢动作,一时吓得不敢回头。

    “秋千怎么不动了?”易峥打趣。

    “我……”

    楚鸢双手攥着绳索,生怕他下一秒要发作。她正在心里想着说辞,后背一份稳稳当当的力量将她带了出去。

    易峥推着秋千,助她在风中摇曳。

    “侯爷——”

    “不喜欢?”

    “不是。”楚鸢红了耳朵,她只想一个人玩。

    “能不能放我下来?”

    易峥慢慢停了动作,楚鸢坐稳后起身行礼。

    “楚鸢不知侯爷还会回府,才擅作主张绑了秋千。”

    易峥挑起眉毛,“何意?”

    “听说朝廷为您敕造新邸,侯爷不搬出去吗。”

    “你想让我搬走?”

    楚鸢自然想,但又不能把话说得太直:“听说敕造的新府比凌风院气派许多……”

    “你听谁说?”他追问。

    凌风院的人向来嘴严,不会泄露他的私事。敢在楚鸢面前传话的,必然是听雪居那位。

    林樱没有一处不和他对着干的!

    楚鸢抿唇不语。

    而比她还不安的,便是易峥。楚鸢的话里,隐约带着一种要和他撇清关心的拒意。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便听到她的低语。

    “我叨扰侯爷太久。这次不便一同前往,我已请示了王妃娘娘。她准我住在哥哥的杏苑……”

    她本还想说些感恩照料的官话,刚一抬眸就被易峥眼底的猩红吓到。

    “倘若本侯不走呢。”

    和以往的冷峻不同,这次他还隐藏着别的未知情绪。楚鸢看不透他,却被那股强烈的情绪骇到。她好像又说错了话,惹到了这位祖宗。

    朝廷斥资建造淮安侯府不假,但若真搬出去,他当然要带上她一起。

    “侯爷不走,楚鸢也不能鸠占凌风院。”她本想趁这几日他不在,先斩后奏入驻杏苑。可又怕对他不敬,这才一拖再拖,只等见到他当面请辞。

    易峥也不曾想,千秋节封侯后的这些天,她竟萌生了离他而去的想法。

    “杏苑已非杏苑,树都在这儿,你还想搬到哪里去!”

    他话说得急而促,带着一贯的冷厉,只为掩盖其中慌张的请求。

    楚鸢确实没听出来,她习惯地理解成了不容抗拒的命令。

    “侯爷,不打算住侯府上了?”她壮着胆子问。

    “你就那么想让我去?!”

    楚鸢身子一缩。易峥察觉过火,微咬下颚,甩袖进屋。

    一进去就看见桌案密密麻麻摆着她写废的纸张。

    又在给方屿写信!

    易峥原本冷白的面色更是凝上一层寒霜。

    楚鸢忙上前护住信纸。双眉蹙起,眼里满是怯。

    她好怕他发脾气。

    “楚鸢不离开凌风院了。”她超小声。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她现在顺着他的想法说话总没错。

    这些天自在惯了,楚鸢差点忘记了自己寄人篱下的事实。原本在王府,在凌风院,她都是没有发言权的人呐。

    即使心里再气,再委屈,她也要学着能屈能伸。只有先忍着,等着,等到哥哥回来,她才能做回自己。

    易峥还没解气,眉宇间留着阴鸷,他站在那里,一看就是在等人哄。

    楚鸢收拾干净桌案,乖乖向他认错。

    “侯爷放心,楚鸢不走了。”

    他像铁树似的,一声不言。楚鸢以为他没听到,两只小手勾住他的鱼袋,左右摇晃。

    “侯爷?”

    “侯爷~”

    她摇晃的幅度本来不大,可惜白白胖胖的胸脯存在感过强,又跟着动起来。

    易峥喉结一滚,心里的烦闷消了不少。

    “别生气啦。”

    “你可知我气在哪儿。”

    “气在我不负责任。”

    “嗯?”

    “因为我提议装饰庭院,侯爷才把杏树移植过来。我现在突然说要走,岂不是白白浪费人力物力?是楚鸢不懂事,让侯爷煞费苦心。”

    易峥:“……”

    他失语一瞬。心里又气又笑,方才因她要离开而产生的慌张和恼火旋即烟消云散。

    可他偏偏搞不懂,自己到底哪里不温柔了,才让她这么容易产生恐惧?

    易峥厌极了她在他面前的怯懦和卑微,这无疑比刀扎在他心口还要疼。

    他久久不言,楚鸢悬着的心跳得厉害。也是因为离得近,她看清了易峥官服上些许灰尘。

    他一定喜欢被人伺候。想起之前为他更衣的经历,楚鸢厚着脸皮打算再帮他解一次鱼袋。

    “以后,不必讨好我。”

    楚鸢手顿住。

    “往后就住在凌风院。想做什么、要什么直接使唤蓝川,不必请示我。”

    易峥抬眸看着她的脸色,又尝试问:“可有什么心愿?”

    楚鸢一头雾水地摇摇头,也不知他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之前也是这样,明明在她举止不雅时打她手心,却也会在雨天为她裹上斗篷。

    易峥在她心里的形象,经常是割裂的。她实在搞不懂这个男人,可越是搞不懂,越叫人不敢靠近。

    “可是对府上不满?院里可有人敢欺你辱你”易峥细问。

    楚鸢又摇头:“这里哪儿都好。只是树上的杏花败得太快,都掉秃了。”

    “回小幽山?”

    楚鸢心道他竟然有善解人意之时,“清明我想回去祭祖。”

    “我陪你。”

    “不敢劳烦……”楚鸢瞥见他眼色,把婉拒吞回肚里。

    “这几日我不在,可曾……烦闷?”

    “不曾。”她本就喜静,一人独居才是最自在,最享受的。那又何来烦闷。

    倒是易峥,没话找话似的。

    “母亲可曾刁难你?”

    “不曾。”许是察觉到气氛尴尬,她又补充:“娘娘刀子嘴豆腐心,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还好有她解闷,楚鸢这几日一点也不烦闷。”

    这话确实不假。林樱的神态举止、衣着打扮,没有一点王侯贵妇风范,浑身上下全是带着刺儿的神秘感。

    偏偏是这种不伦不类的野气,拉近了她与楚鸢的距离。两人都出身草莽,对豪门贵族的繁文缛节嗤之以鼻。

    “那日带你入宫,并非有意刁难。你若不喜,以后那些场面都省了。”

    “好。”这确实让楚鸢快慰不少。她最怕去那些陌生的大环境,好像所有人都优于她,高于她。她一人处在下位,却要被迫接受那些人异样的审视。

    即使别人没有这些复杂的心理活动,心思敏感的她依旧不喜被人关注。

    “多谢侯爷宽容。其实那日进宫,楚鸢也并非一所无获。多亏宣王抬举,有幸见了一眼真龙天子。”

    “你见了永安?”

    “是。当时宣王请我为陛下诊脉……”

    “然后呢?”易峥急问,不祥的预感不断爬升。

    楚鸢不知道怎么说,永安帝的表现怪怪的。可她深居幽山,对朝廷政治一窍不通,也不好做判断。

    她把宣王教她的话如实告知易峥。楚鸢虽怕他,但基本的信任也是有的。况且他们父子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后来陛下让我把一个香囊转交给国舅,我位卑言轻,就请宣王代为转交。”

    “香囊是从你这里得来的?”易峥的心被狠狠揪起。

    宣王竟敢!

    “公子?”楚鸢小声唤他。

    已经数不清这是他回来后第几次动怒了。可这回,火气明显不是冲着楚鸢的。

    “好生歇息。”易峥耐心温言。

    说罢,径直去了峥嵘阁。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