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媚
马车在离京城百里开外的一个村口停下来。
林锦心中惊惶,握着玉玦的手拽得死紧。
其中一个老婆子熟练地下了车,就是拽林锦上车那个,满脸横肉,方圆脸,倒是与那顾氏有两分相似。
她扫了眼扒着帘子不放的林锦,转头朝对面男子一努嘴。
那男子一脸谄媚,呵呵发笑,“派个人过来就是,这么远的路,张妈妈怎还亲来了。”
那婆子啐了口唾沫,压低嗓子道,“太太不放心别人,怕办不好这差事。”
男人嘻嘻嗤笑,拍了拍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
“苏俊,快来看看这位折辱过你的仙女儿,生的可真好看啊。不知被哪个贼娘的小猢狲给糟蹋出了孽种,正好便宜了你。”
林锦被带到的地方,是张婆子的婆家,离京城百里开外,名叫桃花村。而对面那个壮实的男人,是张婆子那短命先夫的侄儿,曾随张婆子在苏府当差,做过马夫、护卫,名叫苏俊。
苏俊身材高大,面色黝黑,虽长相庸常,但他会些武功,村子里的人也不敢扰他,他独来独往惯了,如今住在村头河边的一处土屋里。
苏锦绣十二岁那年外出礼佛,被贼人冲撞,是苏俊挺身相救,他把锦绣护在怀里,任那些山贼拳打脚踢,愣是一声不吭。
锦绣随后被赶来的苏府护卫救了出来,而苏俊养了半个月才病愈。锦绣见他沉稳,又忠心护主,瞧着颇新鲜,素手一抬,便指了苏俊做贴身护卫。
苏俊在苏锦绣身边一呆三年,但后来不知怎么,被苏家人打了一顿,狼狈地逃回了桃花村。
林锦不知道这些。
她从那个男人话头里,听出她曾经折辱过他。
她一脸戒备地瞪着苏俊,好像从没见过他一般 。
苏俊黢黑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又想起从前那些噩梦般的往事,她好像不认识他的样子,成功地刺激到了他,想当然便认为是小姐又在折辱他了。
林锦身前的玉玦欢快地摇了摇,蓦地开口,“他喜欢我。”
是确定无疑的语气。
林锦被她突然开口吓得嗓子眼都提起来了,她连忙审慎地盯着前面三人,见那几人还在叙着寒温,没有任何异常反应,这才轻抚被吓坏的心脏。
老天爷是嫌她前十六年过的太寡淡,才把她安排到这个世界来历险的吗?
不过,看来别人听不见玉玦说话,真是件好事。
她趁那几人不注意,偷偷摸摸地低头问,“他是孩子的父亲?”
玉玦生气否认,“当然不是了!我孩子的父亲怎么可能这么平庸?!”
林锦摸摸鼻头,尴尬的“哦”了一声。
那边张婆子对着苏俊抹眼泪,叮嘱他不用怕,苏家太太已打点好,若苏锦绣不听话要逃,打一顿就是。
苏俊依旧面色沉沉,不发一言。
那几人说完话,张婆子也没有再停留。她上前一把薅起林锦就推搡出马车。
她适然地坐在刚刚林锦坐过的车里,望着林锦被推的一个趔趄,笨拙地护着肚子的蠢样,呵呵大笑起来。
谁能想到,曾经不可一世的五小姐也有今天!
她轻蔑地乜斜林锦一眼,想着自己既完成了太太的交待,又成全了侄儿的,一颗心那叫一个爽快,她不紧不慢地张罗一行人自上车往京城踅回不提。
村头又静下来,那头和苏俊站在一处的男人一脸阴笑,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荤话,见苏俊还是不开口,自讨没趣般,拍拍他的肩回村子里去了。
林锦站在离他不远处,深吸口气,袖子下的双手拧成一股,她不动声色地打量苏俊,思索打动他的可能性。
她觉得苏俊面相老实,不像淫邪之人,可是如果苏俊喜欢她,为何看起来却带着些恨意?
此时的她就像在过一座悬崖峭壁,她没有经历过锦绣的人生,也拿捏不准她的性子,而玉玦里属于苏锦绣的那些记忆也只有残缺的一点点,就像个孩子一样,锦绣不愿意记得的就不记得,任性的很。
她生怕一个不慎,就被摔下去,粉身碎骨。
不知道这两人曾经有过什么过节,林锦不敢轻易说话。
一旁的苏俊想起从前她那副可恶的样子,愈发硬了心肠,他长吁口气,故意背对着她,恶声恶气道,“你已经不是千金小姐了,我花了一百两银子从太太手里买了你,你就是我的人了。”
他凌厉的目光倏地扫向林锦。
林锦被他吓得缩了缩脖子,磕磕巴巴道,“我……我,我脑子烧坏了,以前的事儿,全不记得了。若以前我伤害过你,那也不是有心的。”记得父亲说过,必要时,示弱也是智慧。若不自量力以卵击石,无异于自取灭亡。
苏俊心想,从前的小姐不会跟人道歉,她像只骄傲的狐狸,勾得所有人为她痴迷,然后把这些男人拽在手心里,随意拿捏。
他不是滋味起来,现在的小姐,倒真像是坏了脑子似的。
他上下打量一番,小姐还是从前那般美貌,风鬟雾鬓凌乱地散在香腮两边,消瘦的小脸白的刺目,没了以往的盛气凌人,更添了几许柔弱妩媚,她眉头紧蹙,像是突然长大,生了很多烦恼般,金灰色的皮氅披在肩上,肚子微挺,俏生生立在那里。
他心中一动,牙根忽的泛起酸来。
也不给林锦再说话的机会,他蓦然抬头,眸光发亮,“今夜我们就洞房。”
他拉着她往河边那座破旧的土屋走。
林锦白嫩的手被他拽得生疼。
“苏……大哥,走慢一些,我肚子好痛。”
她捂着肚子,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
苏俊一回头,就见她软着身子顺着他的大腿滑倒在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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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锦再次醒来,脑子还有些混沌,她扫了眼四周,斑驳的灰墙,不过一张四方桌、一条长椅、一张床、一方木柜,苏俊正坐在火炉边熬药,他双唇紧抿,黝黑的脸上看不到喜怒。
像是察觉到林锦的目光,他转头瞥了她一眼。
村头的游医说,小姐冻了几天几夜,若不是身子骨硬朗,孩子早没了,如今再也受不起磋磨,若不卧床静养,将是一尸两命。
至于洞房,那是想都别想,她身体受不住的。
苏俊倒也不是什么大善人,但他总惦记着从前,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小姐有什么错呢?她只是不爱他,把他卑微的爱踩在脚底下,让所有人看这一场不自量力的笑话罢了。
但那是从前的她,如今,骄傲的凤凰被折断了翅膀,跌落在他肩膀上,这便是她的命,她现在假装失了记忆,又这样软着性子讨好他,这让他很受用。
他可以享用从前看不起他的女人的身体,再也看不到她蔑视的目光。他想了想,婶婶说磋磨,他可舍不得磋磨她。
他会好好爱她。
林锦潜意识里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折腾,她存心试探,话却说的卑微,“苏大哥,你说我们今夜就洞房?我倒没有不想做你妻子,只是我如今贞洁已失,又大着肚子,身体虚肿,怕是伺候不了你。”
苏俊眸光一闪,朝她露出洁白的齿,“我买你回来是要做这正头娘子的,我不在乎你肚里的孩子。你只要乖乖听我的话,这家里有我一口,就不会短了你,你且安心就是。”
林锦脸色被昏暗的屋子衬得惨灰,心头却略松了口气,垂头低低“嗯”了声,被角被她握得皱巴巴。
苏俊喂她喝了药,就上河边捕鱼去了。
她身体虚弱,需要补补,苏俊早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妻子,因此也愿意照顾她一些,何况从前他也是这般照顾小姐的。
说他趁人之危也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无所谓。他相信,小姐一定会爱上他的。
等苏俊出了门,林锦才放声哭了起来。
在她还是林锦时,因着患有心疾,不能生育,父母便歇了为她找婆家的念头,林锦随父亲读书,懂了很多为人的道理,也多了很多困惑。曾经她问父亲,为何女子要嫁人?
父亲说,因为要传宗接代。
那应该嫁给什么样的人?
父亲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中父母自然会为儿女寻得良人。
她那时也读了些才子佳人的闲书,隐约觉得父亲说的不甚对,还和他大吵了一架。
父亲便说,“千百年人家都要这样的,约定俗成的事儿罢了,只是女儿啊,你身体如此,不成亲倒是好事,总有父亲护着你。”
那日父亲送了她青酥斋的青州蜜饯棠球,她尝着可甜。
如今她被这家太太陷害,以致颠簸,怀着身孕卖给从前她欺辱过的仆人,她们都以为这个仆人会因此折辱她,她们都想看她被踩在脚底下。
虽不知道原身为何怀了身孕,但怀了身孕就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了吗?为何这些人这样对待她?丝毫不把她当个人看?
这里没有父亲再护着她,她只能自己想办法。
别说她不喜欢苏俊,她就是喜欢,这种情形下她也永远不可能再嫁给他。
她必须要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