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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回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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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后,天出奇的亮,晚霞一层一层的绯红,晕开是一片黄白。

    余海德拍拍余眠的肩膀,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跟他一起出去。

    两人一路上什么也没聊,就这么走着,谁都不是爱找话题的人,没一个愿意张嘴,心里头暗自较量。即使真有什么想说的,口腔里的舌头绕来绕去,也就绕没了,不知不觉到了海港。

    二人不约而同停下,余海德坐在下海的台阶上,这里位置比较隐蔽,是一个聊天谈话的好地方。他掏出火机,点燃一支烟,歪嘴叼着,深吸一口,呼出的白烟全是萦绕的旧情。

    除了日出,傍晚的海景同样美,沉郁之色浓重,论谁都会想出点什么。余眠倚在一边望向远方,无数次想一头栽这片无妄海……

    “你妈来电话了。”

    余眠心口一紧,有些波动,右手不自觉颤抖,左手紧紧压在上面,看不出来什么情绪:“说什么了?”

    余海德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黑色皮夹克,穿了有几个年头,皮都掉得差不多了,破破旧旧。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微微有点厚度,递到余眠手中还有余温:“你妈给你寄的零花钱。”

    余眠撕开一角,轻轻抖动,红艳艳的钞票大十几张,有人给钱花当然是好,但她并不在意有多少钱,只是钱吗?手指一掐,信封张开一个更大的豁口,只有钱。

    余眠一捻,抽了两张,揣在兜里,把信封还给他:“两张够了。妈,现在还好吗?”余海德没接:“你妈给你的,我也不好拿,挺好的。”又吸了一口,落寞呼之欲出。

    余海德突然笑起来,一抹强撑的笑,抖落烟灰:“我想起来你妈生你的时候,这里还闹水灾,连医院也淹了,没办法啊,你妈当时状态也不好,死撑着跑到楼顶,轰隆隆的大水,骇死人。医生护士,搭了个小棚子才把你生下来,还是难产。你是赶着天亮出生的,都说太阳都在为你保驾护航,我们大伙全高兴坏了。”

    太阳都在为你保驾护航。哪来的的太阳,保谁的航。

    余眠没有回应,默默听着,一遍遍的回忆就像数不完的刺,根根分明扎入柔嫩的肌肤。

    余海德只要在家里喝酒,喝高兴了,就会拉着余眠谈许多小时候的事,很久以前就开始了。乱七八糟什么都说,从开裆裤谈到生生死死,像滚动的轮子没个尽头,说完就偷偷抹眼泪。

    他就像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颠抖手里的不锈钢碗,一枚枚抛下的硬币,拾落着一段一段想忘却忘不掉的刻骨铭心。嘴上说着不在意,还劝余眠早点忘了。其实谁也走不出来,这是一个咒。

    无解的咒。

    余眠也有过挣扎,但是她更愿意承受“接受”的安乐死,起码也比回忆的刺痛来的慢。

    余眠也就听听,偶尔给他一两句回应,好让他一次性说个够,下次没准就不提了,讲点新鲜的。

    “你小时候可是胡同巷子里的小女侠啊,成天和一帮子娃娃疯跑,每次一回家就跟掉粪坑里了,那个脏的呦,要命。之前总跟你腻在一起的,叫什么……嘶,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周悠?”

    “这女娃我记得,不是是她,叫什么……什么…”

    “穆泽渊?”余眠想破头也想不出再有谁了。

    余海德一拍膝盖:“梁小子!对,梁小子。”

    “梁小子?”记忆这种东西在余眠身上压个儿不存在,怕不是余海德吃醉了酒,胡驺乱造一个出来。

    “就内个,你被打的鼻青脸肿,替你把所有娃娃全打了一遍的那个。”

    梁小子?有这么个人,哦!就是……记忆点突然回归正轨……

    小时候余眠天生自带混混气质,站在一帮孩子里,脸最臭的就是她,看起来拽拽的。周围孩子又不敢欺负她也不敢和她玩。她就自言自语和自己玩,经常自导自演许多尴尬到脚趾抓地的戏码,玩嗨了,笑起来也没个样子,发展到煽情的地方还会掉眼泪。

    她确实怪怪的,爱在自己的世界里疯,总是充满无限可能。小时候没长开,一看就不是讨人喜欢的类型,倒是有点像耍小心眼,精明心机的。

    街坊里头的老大妈,嘴也是不闲,脖子伸的比谁都长。余眠这一家都是沉闷的性格,和街坊邻居差不多是点头之交,逢年过节都是闭着门,就老太太没病前和她们熟络。背地里说什么的都有,余眠从来不怕事大,她反而还要把事闹的更大,谁都下不来台那种最好。

    今天哪个孩子磕着了,说是余眠撞的,昨天哪个孩子流鼻血了,说是余眠打的,谁谁谁发烧了,就是余眠吓的……诸如此类疯言疯语,多的不计可数,铺天盖地满嘴荒唐。

    周围孩子就躲在后面,看她一个人“疯”,吓得说不出话。

    梁小子是新来的孩子,余眠没有见过,他也不爱说话,和其它孩子不一样,不怕她,不扰她。

    个子倒是挺高的,看起来比余眠年长几岁,长的清清秀秀蛮不赖。被人欺负也不还手,一声不吭,余眠对他有点兴趣,八九岁的年纪,一上去就握住他的手,上挑的狐狸眼微微弯着:“我叫余眠,你叫什么?”

    梁小子肯定姓梁,他无情的把手甩开,自己一个人走了,余眠没得到回应,有点发恼,不过后来就忘了。

    后来有个小男孩看不惯余眠的臭脸,指着她就骂:“你每天和自己说话,疯疯癫癫的,不会真的是疯子吧?”一经号召,大家纷纷响应,这么久了终于有人说出来了,所有人都指着余眠鼻子骂。

    “小疯子!”

    “余眠是小疯子!”

    骂几句就算了,余眠一直大度也不会计较,换句话说她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纵容就是最大的错。

    雨夜,几个孩子聚在一起,把余眠堵到巷子里,朝她身上扔碎石块,嘴里骂着烂俗,嚼酸过几遍的滥话。

    余眠彻底怒了,冲上去,咬住其中一个小男孩的手臂,男孩当场哭了出来,两人在地上滚了一圈,刚下过雨,衣服裤子全湿了。余眠死也不放,誓要把他肉咬下来一块才停嘴,后面的孩子也不能干看着,两个女孩扯余眠头发、掰她的手指、拳打脚踢,一点用都没有。

    突然余眠松了口,手臂上俨然一块血印子,往外渗血,接着狠狠一拳落在男生脸上,带血的不明物体飞出来,半截门牙。

    男孩已经不能动了,躺在地上,失声痛哭。余眠转身又和后面的两个女生扭打在一起,另一个男孩抱着余眠的大腿,限制她移动,一个人哪里打的过四个人的群殴,还都是孩子,分寸在他们眼里就是个屁。

    不知天高地厚,妄自菲薄。

    在混乱中余眠扯住其中一个女生的衣领,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把她甩到地上,手胡乱挠着,不知道谁抓着她的手。拳打脚踢右手被压着还是动弹不得。硬生生挨了两脚,被推倒在地上,肩膀上一脚,肚子上一脚。她也没有力气挣扎了,雨水混着血腥流进她的嘴巴,她明白了任人宰割是多么可怕的事。

    突然感觉整个人轻了不少,还能站起来。

    她踉踉跄跄扶着墙壁爬起来,淬了口血,眼角红一块,额头砸破了,淌出血往下流。头发乱糟糟的,真有点像“小疯子”。她一句疼都没喊。

    梁小子把抱住她脚的男生头朝地摁在地上打,吃了一嘴泥,挥舞拳头吓跑了另外三个女生,拉起余眠的手就跑,哪都去不了只能先去余眠家里。弄的这么狼狈,免不了一顿骂,赵燕玲骂骂咧咧给他们两个上药。

    没多久一帮大爷大妈堵在她家门口,哭天喊地一阵委屈,几个孩子打着绷带,包着纱布畏畏缩缩躲在后面。

    梁小子挡在余眠前面,攒着她的手,紧紧不放,恶狠狠的瞪着他们。

    “这是还要动手啊?把我们家孩子打成这样,真有脸!”一个化着浓妆的女人打头,眼睫卷翘,花花绿绿擦了一脸,烫着时下最流行的大波浪,长的不错,不过也只有一张皮能看了。余眠只记得她,因为她对赵燕玲吆五喝六声音最响。

    “是是是,是我们家孩子不对,我向你们道歉。”赵燕玲深深朝他们鞠了一躬,余眠耐不住:“明明是他们先拿石头砸我,我才打的……”

    赵燕玲没有生气,也没有制止,温柔笑笑轻抚她的头,随后编了一个现在想来嗤笑的借口,把余眠和梁小子支出去。

    梁小子懂事,拉着余眠的手往前走,她不放心频频回头,看的是赵燕玲低三下四的替她收拾烂摊子,承受本该骂在她身上的狗血淋头、指指点点。都是披着人皮的怪物,空有一副躯壳,内里发黑腐烂,一滩烂肉。谁又比谁高贵?

    在后来就没有后续了……余眠大概也能猜出来,挺大一件事尾巴能收的住,赵燕玲肯定赔了不少钱,才把他们打发走。

    之后余眠就不在惹麻烦了,心里有愧,一直到现在。

    这件事也是一个契机,余眠就和梁小子成了朋友,两个人形影不离,腻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那些个孩子吃了亏,阴影都给揍出来了,再不敢招惹他们,见到他们就绕着走。

    再后来梁小子就走了,不见了……

    “我叫梁旗川。”少年稚嫩的嗓音,在脑海里回荡。

    泛开层层涟漪。

    余眠也是没想到,世界这么小,反倒是让她有点惊喜。

    难过余眠一直看他眼熟,还问过他。

    “说不定”也不全是遗憾。

    “别一天天板着个脸,搞的谁对不起你一样,比我鞋还臭,嗝。”余海德打了个酒嗝,在余眠没注意的时候,兜里揣了小瓶白酒,出门的时候顺的,吨吨半瓶下去,过瘾!

    他的酒量也是个迷,好的时候吧喝一个晚上都还能走直道,不好的时候吧几杯就酩酊大醉,倒头就睡。这会正和老神仙聊天呢。

    余眠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好,谁都对的起我,你女儿最伟大了。”

    他永远是这样,喝醉才愿意说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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