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七月十六,刘、严两家斗富,铺下四十里丝绸路,花车环城。
天公作美,没出太阳,也没下雨,恰是令人感到舒服的深秋寒凉,四处有飘飞的残叶。
富家少爷们的争斗总需要观众,平民百姓是观赏他们这幅宏大场面的最好人选,严、刘两家提早在城中发下通报。
凑热闹的人熙熙攘攘的凑过来,一双双长靴踏过象征秋末的满地落叶,此起彼伏的讨论声显得尤其刺耳。
被人群围着的两架花车,装潢极为华丽,风格各异,分别写着严和刘,并肩而行。
柳瑛在车里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戏服,对着镜子确认妆容还是漂亮的之后,稍稍掀开纱窗,等待着让她出场的信号。
曲目是她自己选的,《玲珑秋》。
讲述的是一个女子本来是高门大户家的丫鬟,被几个少爷玩弄于股掌之中,后觉醒自我意识,依靠自己的智慧和胆识,一步步闯出一片天的故事。
她扮的是其中的女主角灵珑。
故事的开头也是发生在秋季,其实挺符合当下的意境,只是——
现在已经没人会去品味戏中深意了,世道的女人也都宁可当莬丝花,自理自强为自己谋求前程的女性角色并不吃香。
玲珑秋这曲目,早个几十年还稍微有人会看看,放在当今世道冷门得很。
本来场次就寥寥无几,仅有的放映几场还惨不忍睹,久而久之也就没有地方会叫人演这场戏,吃力不讨好。
围观群众瞧见严家花车拉的幕布,得知演的是这场之后,都有些兴致缺缺,更多把目光移到刘家花车上。
几位穿着大胆的女郎,跳的是据说外邦传来的什么舞蹈,动作和表情之浮夸,在封建社会人的眼里已经算得上惊世骇俗了。
跳舞的女郎脸上都带着屈辱和不甘,只是距离太远,平民百姓看不到,那些把他们当玩物的有钱人更不会在意。
刘公子在严清桑身边并肩坐着,眼见底下观众视线,两边差距悬殊,显然有几分稳操胜券的笑容,准备出言嘲讽。
严清桑眸色平和,没动,也不知是相信柳瑛,还是只是气急败坏不想露出什么表情。
《玲珑秋》是俗套,无人问津,但柳瑛就偏在这场戏之上做了一些改编,大放异彩地展现自己的嗓音和身段。
于是有人从刘家花车转过来视线,本来是想随意瞧一下严家花车,看个笑话,却在看到柳瑛的那一刻再也移不开眼。
起初是一两个,而后越来越多炽热惊羡的眼神投过来。
台上人妆若浮筠,舞若蹁跹步步生花,清得像秋水一样的嗓音。
看得出来柳瑛是有很强的功底,也让人好奇她到底出生于什么样的家庭。
台下看客全神贯注,有散在缄默里的惊呼赞美。
严清桑旁边伺候的红玉也看得两眼发直。
“少爷,这位柳姑娘当真不辱没第一伶人,太漂亮了。”
他不置可否笑了声。
刘公子也看呆了,柳瑛若是演完这一场,不出意料的话应当是要名动绥城了。
前半场是婉约摇曳着的娉婷身姿,落幕时凄怆零落如消融的乱琼碎玉。
而变故就是在美人跌落那一刻发生的。
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悄悄顺着垂落的丝带爬上了花车。
这么高的花车也没人预料到会以这么危险的方式登上来,因而本来关注就少,再加上他的身材,几乎可以说是不被注意。
因而此刻,他已经到了最顶端的地方。
上来估计有一会了,只是一直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安静坐着观看柳瑛表演。
女人演到谢幕向下坠落的那一刻,本该接一段干脆漂亮的动作。
这个男人以为柳瑛遇到了危险,冲出来,就想上去接住动作做了一半的柳瑛。
他衣衫褴褛、油头蓬面,看起来像个精神不正常的流浪汉,嘴里还高声嚷嚷。
“柳姑娘,危险啊——”
于是本来作为这场戏点睛之笔的最后一幕坠舞,被突如其来的闹剧搅得不得安宁。
若是这样,本不足为惧。
奈何他手里拿着泛着寒芒的刀具,顺着他手的动作就要往柳瑛的脸上划。
也不只是装傻卖楞故意为之,还是本就疯疯癫癫,完全意识不到后果。
“柳姑娘,柳姑娘我是真的喜欢你啊,你真好看啊,每次你去唱戏我都去看,但他们说我没钱买票不让我进去——”
周围是立着的守卫也觉察到不对劲上前,奈何为了给柳瑛发挥空间,马车最上端的绸缎台是清场的,赶过来也要一段时间。
严清桑下意识的心脏紧了一下,目光移向舞台中央摇摇欲坠的柳瑛。
柳瑛反应倒是快,下到一半的动作,拽了把男人衣服,堪堪找了个虚支点。
足尖一点,以柔韧性和平衡能力旋过去,一场惊心动魄的伤人事件反而被利用成华美舞步。
然后她看清那男人模样,眼底似有几分阴戾,迎上男人接下来朝她扑下来的动作。
反手,借力,一个干脆利落的过肩摔把男人撂倒在地,死死地摁住,牙关咬得很紧。
那男人挣扎了两下,好像也挣脱不开。
她其实动作还挺敏捷熟练,看着不像什么养在深闺之中的封建少女。
一个女孩子本身的力气能钳制住一个男性,本身就比较匪夷所思,不过倒也不是没有。
严清桑倒也没往深处去想,更多还是担心柳瑛的安危。
吩咐四周的侍卫把那个不住叫唤的男人压下去,他在柳瑛身侧站定。
刚才打斗时的几分阴狠和果断好像只是众人的错觉。
她面色一如既往清冽,背着手臂站在那儿,甚至整理了一下被扯破的裙摆。
看着毫发无损,严清桑扶住她问有没有受伤的时候,她也只是摇头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