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国庆节,大街上张灯结彩,红旗飘飘。
符晓回来了,还带回来一拉杆箱的北京特产,有稻香村京八件、大红门蒜肠、吴裕泰花茶、六必居酱菜,甚至还有两双绸面宫绣布鞋。
王玉兰瞅着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心疼不已地说:“你这孩子,现在物流这么方便,我们想吃可以上网买,何苦自己大老远拖回来,累坏了吧?”
符晓弯着腰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地板上,闷声说:“网上品种哪有店里多,这些都是我北京同学带着买的,保正宗!”
符晗挑了双带搭扣的老布鞋套脚上,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想不到这鞋还挺舒服嘛!”
符晓抬眼一笑:“你和妈一人一双。妈之前不是给咱买了蓝印花布的褂裙吗?穿上就是民国女学生了!”
俩孩子围在身边,王玉兰笑弯了眉眼:“正好放假,你们姐妹俩就这么穿着出去逛逛街,我看挺好!”
“我拒绝!”符晗干瞪眼。
“拒绝无效!”
二比一惨遭驳回,符晗垂着眼坐在床边,任符晓给她梳妆打扮。镜子里,少女的齐肩黑发被轻轻挽起,露出白皙清瘦的脸庞,咖色的眼眸流转秋色,荔枝红点缀唇间,淡粉轻扫面颊,蓝底白花的裙褂将细柔腰身衬托得淋漓纤妙。
“小晗,你照照镜子。”
符晗抬起眼,歪着脑袋左看右看,娇憨一笑,道:“这还是我嘛?”
“我们家小晗可真漂亮呀!”王玉兰端了盘水果进屋,看到小女儿梳妆后的模样,开心得合不拢嘴。
符晓:“就是就是,虽然比我还差了点,哈哈哈!”
王玉兰:“就你嘴贫!”
符晗:“……”
十月的江城并不冷,符晗的两只胳膊分别被妈妈和姐姐紧紧挽着,裙子下摆是收紧的设计,搞得她路都不会走了。不过还好,当步行离家百米开外,当大街上熙熙攘攘的路人穿流而过,当微风拂面吹走脸颊上的燥热,她渐渐忘却了这一身让自己略显局促的打扮,而是随着身旁的两位可爱女人,投入到过节的喜庆氛围里。
“前面有家新开的咖啡店,要不要进去坐坐?”符晓兴奋地提议道。
“好啊好啊,妈妈也喜欢喝咖啡呢!”王玉兰兴奋地点点头。
符晗不置可否,随后便被她们一把拽了进去。
咖啡店里布置得很有腔调,每一张餐桌上都插着新鲜玫瑰,耳边传来慵懒的布鲁斯,空气中弥漫浓郁的咖啡香气。母女三人选择靠窗的位置坐下,窗边是一棵茂密的香樟树,不少穿着时髦的女孩在树下拍照留影。
王玉兰:“小丫头们想喝什么?”
符晓:“一杯摩卡,谢谢妈咪!”
符晗:“咖啡我只喝过雀巢三合一……”
符晓摸摸她的下巴尖儿:“都忘了我们小晗还是个小宝宝呢,要不给你点杯牛奶吧。”
符晗乖巧地点点头:“好呀好呀!”
不想符晓却刺挠似的缩回手,上下打量着她,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小晗,你突然这么乖我有点不适应!”
符晗一把勾住符晓的胳膊,把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蹭了蹭,声音软软地说:“多适应适应就好了呀,姐姐!”
“妈妈,她好吓人啊!”
王玉兰笑眯眯地看着她们闹。她的这对丫头,外人看着是乖巧可爱,成绩又是顶呱呱地好,其实从小闹到大,姐姐没事儿就喜欢逗妹妹,妹妹偏偏不禁逗,每次都像只炸毛小猫,发起脾气来张牙舞爪的。
小时候,她们经常吵架拌嘴,妹妹吵不过姐姐,便哭哭啼啼跑来找妈妈:“哇哇哇,姐姐不跟我玩儿,还要把我送到爸爸家,我不要去,我要和妈妈住在一起!”
姐姐光着脚丫奔过来,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说:“明明是你说不要跟我玩儿的!”
王玉兰赶忙调停:“小晓,妹妹还小,你要让着她点哟!”
符晓不服气,气鼓鼓地说:“可是她不听话,把我的写字本都画花了!”
符晗双手叉腰,脸涨得通红:“还不是因为你叫我胖猪?!”
“我什么时候叫你胖猪了?我是叫你小胖猪啊,不是挺可爱的嘛!”
“不可爱,一点都不可爱,哼!”
王玉兰耐心地安抚妹妹:“小晗,我觉得姐姐是因为非常喜欢你,才这么叫的哦。”
符晗眼泪汪汪地扭头问姐姐:“真的吗?”
“当然!你可是我亲妹啊!”
“那你还送我去爸爸家吗?”
“不送不送,我要和小晗永远在一起。”
“呜呜,姐姐真好!我也要和妈妈姐姐永远在一起!”
眼看着俩丫头一路哭哭笑笑、打打闹闹的长大,王玉兰的心里百感交集,“永远在一起”是小朋友的起誓,她们注定是翱翔蓝天的自由鸟,终将飞往属于她们的那座山。
“符晗学姐!”清脆的声音打破王玉兰的遐想,她抬眼一看,是位长相甜美的女孩,看年纪应该和小晗差不多大。
符晗还在和姐姐插科打诨,听到叫声扭头看,竟是吴彤。
“真是你啊,符晗学姐,我刚刚还怕自己认错人了!”吴彤亲热地说,“我就坐在你隔壁桌,今天正好和朋友出来玩。”
朋友。符晗瞥了眼隔壁卡座,是两个不认识的女孩。
不知道为何,心里舒了一口气。
符晗站起身,朝她点点头。
“真是巧了,这两天我一直想着怎么联系学姐你,如果不是今天遇到,我就得去麻烦时况哥哥了。”吴彤笑着说。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周五是我的生日,邀请学姐来参加我的生日派对。”她从斜跨的小包里掏出一张粉色的请柬,说道:“希望学姐可以来玩呀!”
请柬制作得很精致,打开印有花朵暗纹的粉色珠光卡纸,一座立体镂空旋转木马跃然而出,深色烫金logo也是专门设计过的,是一枚戴着皇冠的公主印章。
好漂亮啊!符晗暗叹道。
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符晗身边很少出现女生朋友,更别提生日邀请了。为此,她也曾做过深刻地自我反省,最终在心理测试里找到答案——分析中说,像她这样的intj(建筑师型人格),仅占人口的2,这让他们很难找到自己的同类。
太独立太理性,依赖自己的直觉和逻辑,常常让身边的人觉得高冷不好亲近。还好,符晗并不追求什么“受欢迎”人设,她自有一片心灵花园,那里枝繁叶茂、葳蕤盛大。
但是,这张粉色的带着淡淡香气的请柬,还是像一束光照进心窝。
有朋友的感觉真好,毕竟,谁喜欢孤独呢?
短暂的沉默,臆想的天空飞过一行乌鸦。符晗感到后背被人戳了又戳,瞥一眼身后,符晓正朝她挤眉弄眼。
“你倒是说话啊!”
吴彤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嗯,我会去的。”
“哇,太好了!那我们周五见啦!”吴彤开心地张开双臂,送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从咖啡馆出来,母女三人商量着下一站的行程,不料半途王玉兰被一通工作电话叫走,留下姐妹俩大眼瞪小眼。
“要不我们还是回家吧,我还有作业要写。”符晗说。
“回什么家,做什么作业,姐姐带你出去嗨!”符晓高她半个头,一把搂住符晗的肩膀,把她拐进一家ktv。
“姐,我五音不全。”
符晓忙着点歌,随口应道:“没事,我听不出来。”
“……”
包厢不大,符晗环顾四周,觉得新奇,这还是她第一次来ktv,初中毕业班上组织过一次,但她恰好发烧没去成。
一段熟悉的旋律响起,是孙燕姿的《遇见》。
符晓递给她一只话筒,自己先唱起来。
我遇见谁 会有怎样的对白
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
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符晓唱歌的嗓音略带沙哑,虽然偶尔跑调,但她的声音很有故事感,清澈的声线配上生动的演绎,出乎意料地好听。
间奏,符晓放下话筒,对她说:“下一段你来唱。”
唱就唱,谁怕谁?
符晗举起话筒,轻启双唇,眼皮微阖。
我往前飞飞过一片时间海
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
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
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总有一天我的谜底会揭开
“喔吼,好听!”符晓用力鼓着掌。
符晗在一声声赞美中逐渐迷失了自我,于是越唱越嗨,声音越唱越高,一首接着一首,甚至还挑战了《离歌》这样的高难度歌曲。
符晓举着大拇指对她说:“小晗,你是这个!”
当符晗带着极大的满足感离开包厢,循着指示牌找卫生间的时候,还颇有点找不到北的意思。
沿着墙壁拐弯,孰料和一个人撞了满怀,鼻子酸痛难忍,符晗吃痛地叫了声“啊”。
“卧槽,你xx走路不长眼睛啊?!”来者不善,满嘴c语言问候。
符晗听了,火气登时上头,扯着嗓子回怼:“你才不长眼睛!”
互相骂完一个回合,双方皆是一愣: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呢?
“嘿,小狐狸,是你啊!”
符晗两眼一抹黑,耷拉着眼皮说:“怎么是你?”
听到这话,季煜不乐意了,揉着胸口委屈地说:“你该庆幸还好撞到的是我,就你刚这一下子,搁别人试试?”
说话的当儿,一个花臂壮汉斜着眼睛从他们身旁经过,符晗朝季煜身后靠了靠。
其实季煜说的也没错,洗手间出来的通道狭窄,拐弯口又是死角,任谁刚刚从这边经过都会被她狠狠撞上。
“行吧,那啥我先上个洗手间,拜拜。”说罢,符晗一溜烟跑进去,忽略了某人惊诧的表情。
结果是一出门,看到季煜仍然呆在原地,双手交叉抱臂,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你怎么还在这儿?”
“等你呗!跑那么快,脚底抹油了啊你?”
“这不是人有三急吗?”
“行吧。”
符晗一路竞走,试图将身边的这尊大神甩掉,奈何人家腿长一米八,自己小跑两三步,还抵不过人家悠悠然一个迈步。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终于走到包厢门口,符晗开心地朝季煜挥挥手,然后准备推门进去。
谁知道季煜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思议地表情问她:“刚刚就是你在里面唱的《离歌》?”
“对啊,怎么了?”符晗昂着脑袋问。
季煜张开手掌揉了揉耳朵,仿佛是要揉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然后他憋着笑,倾下身,按住符晗的肩膀说:“小狐狸,话说咱们唱歌呢也得讲点公德,要是吵到花花草草和小动物们,那可怎么办呢?”
“你……”
骂人的话还没憋出来,身后包厢的门就被推开了,符晓一手挂着外套,一手打着电话说“好好好,我马上就来”。挂了电话,她扭头对符晗说:“小晗,我们高中同学临时有个约,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符晗把头要成拨浪鼓,去什么去,等着被一群大学生“调戏”吗?
“那好吧,你早点回家,路上注意安全哦!”说罢,符晓风风火火地走了。
留下符晗和季煜面面相觑,原本火冒冒的气焰也因为中途被打断,偃旗息鼓变成一堆残留小火星的灰烬。
“今天就算放过你,下次再见你给我小心点!”符晗举起拳头,朝季煜虚晃了两下,以示警戒。
季煜看着她弱不禁风的小拳头,嘴角勾起一抹嘲笑,张开手掌,轻而易举便包住了她的拳。
符晗试图突破钳制,可惜男女之间力量悬殊太大,她尝试了好一番,终于败下阵来。
“你松开。”小拳头在大手掌里横冲直撞。
“挠痒痒呢你!”季煜脸一红,终于松开了手。手心滚烫,沁出一层细密的汗。
ktv的走廊甚是喧闹,包厢的门开了又关,划拳的、劝酒的、打牌的、掷骰的,有西装革履大腹便便的男人扯着嗓门儿的叫嚷,也有穿着包臀裙浓妆艳抹女人的嬉笑怒骂,这样声色犬马的场面让符晗觉得陌生,感觉颇不自在。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一个染着黄发的痞帅少年朝他们走来,歪着嘴推一把季煜:“我说你小子去哪儿快活了,原来是躲在这儿泡妞呢!”
黄发少年瞅了瞅符晗,素淡的长裙,寡淡的妆容,平淡的身材,怎么看都是一副好好学生的无聊模样,不由奇怪地问:“不是吧,你啥时候换口味了?”
季煜扇扇手,不耐烦地说:“别胡说八道,滚一边儿去。”
黄发少年不以为然,斜着眼又看了看符晗,双手插兜吊儿郎当返回了包厢。
符晗被黄毛看得很不舒服,赶忙回包厢拿了外套和背包,冷着一张脸说:“我先走了。”
“哎,你等等。”季煜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说:“等我一下。”
当然,符晗才不会听他的话,一个转身跑得比谁都快。
只不过小短腿还是不争气,刚到大门口就被季煜从后面追上,他气喘吁吁地喊:“不是让你等我一下吗?你跑啥啊?”
“你让我等你,我就非得等你啊?你谁啊?”
季煜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非常像一只涨了气的河豚鱼,笑了:“你怎么每次见到我,不是翻白眼儿,就是骂人呢?”
“因为你该!”
“刚刚谢斌的话不是针对你,别在意。”
哦,那个没礼貌的黄毛叫谢斌啊。符晗默默在小本本上记下这个名字。
“我没在意啊,倒是你以后最好离我远点儿,省得别人以为你在……追我。”符晗抿了抿嘴唇,“泡我”俩字儿实在说不出口,憋了半天选择换个说法,结果好像更加奇怪。
空气凝滞了,季煜半天不说话,乌黑的眼睛看着地面,活像一只做错事的狗。
符晗觉得尴尬极了,清了清嗓子,找补道:“我不是说你在追我,只是别人要是这么以为,会让我觉得很别扭。”
季煜还是盯着地面不说话,隔了半晌才缓缓吐出几个字:“我有那么差劲吗?”
符晗最受不住小狗呜咽了,连忙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咱们明明不是那个关系又被人以为是那个关系会很别扭,这和你差不差劲没有关系啊!”
某只狗耷拉的耳朵悄悄地立起来,盯着地面湿漉漉的眼睛慢慢上抬,露出狡黠的光芒,季煜弯下腰,坏笑着平视符晗的眼睛说:“都让你别在意了,你这种三好学生是我最讨厌的类型,所以就算别人瞎想,也想不到你这里的。”
三好学生怎么了??三好学生挖你家祖坟啦??符晗忍不住又刀了一眼季煜,心里暗暗地骂。
“咦,你怎么不怼我了?怪不适应的。”季煜奇怪地问。
“懒得搭理你。”
“喂,你等等我!”
“跟着我干嘛?我难道不是你最讨厌的类型吗?”
“送你回家啊。”
“不用谢谢!”
“顺路嘛!”
“胡扯吧你!”
“真的啊,我家那里也买了房子。”
“……”
“别那么严肃嘛!”
“谁跟你似的,天天嬉皮笑脸!”
“我好歹一个185大帅哥,怎么跑你这儿就变成嬉皮笑脸了??”
“你就是嬉皮笑脸。”
“那你觉得我帅吗?”
“……臭美!”
“我不管,臭美也是美!”
“闭嘴吧,你!”
十月初的夜晚,灯火阑珊。回家的路,因为有了狗的陪伴,小狐狸不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