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留思
若说肖晞瑜没私心,那也是不可能的。北兴新锐,任清晖之徒,沂州霍家女,徐悲歌的身份,就是单拎出一个都让人眼红。师父临终前嘱托,东西一定要交给心有仁爱之人。她觉得,那样年少就能亲自去邺城治病救人的谋士,不会是心狠手辣的存在。况且她一开始也没有想主动说出自己的身份来压她一头,像那个自傲的皇子那样。
武道会,摩肩接踵热闹非凡,城主坐在高高的阁楼之上打量江湖的后起之秀有哪些人,又是哪几家学派,能否为己所用,更重要的是会不会对山城有威胁。
低于阁楼的看台上也错落地坐着不少名门望族和江湖中颇有威望的名士。
徐悲歌在阁楼的另一间房里,玉珠垂帘,娉婷袅娜的身影显得格外动人。心细的人注意到了,暗自猜测里面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小姐,下一个就是少爷了。”
“德爷爷,和哥哥对战的人是谁啊?”
“是奉行小师傅。”
“奉行小师傅竟这么厉害?”
“是啊,真是人不可貌相。”德叔叹口气。
“咻——”
不知从哪儿直直射出一支箭来!徐悲歌轻侧躲开,箭矢与帷帽擦边而过,重重地插在墙上。
“小姐!”
徐悲歌轻掀帷帽,看不见人影,转而又将目光移到那支箭上,纤纤玉手拔出木柱上的箭,北兴的工艺,箭上有张纸条。
“徐姑娘,请来南边的石林叙叙旧,孔韬。”
徐悲歌摇摇头:“德爷爷,我怕是来不及候着哥哥比武了,我带着唤蓝他们去看看黑炭孔雀到底要做什么,您在这儿看着哥哥。”
她不明白,自己已经很小心了,怎么还是被黑炭孔雀发现了。
“小姐,万事小心。”
徐悲歌离场,下人报给了肖晞瑜。
“派人跟着,护住她。今天的侍卫各罚二十棍。”肖晞瑜鲜少发怒,但徐悲歌的隔间居然有箭射入,“按先生吩咐引她过去。”
这是没想杀她,万一这箭是在她身上,那肖晞瑜自己,可真是把任清晖和霍峰得罪死了,山城如今本就是在风口浪尖上,若真这样,就算她死了也不能为山城赎罪。
从武道会出去,徐悲歌更加低调。
好个孔韬……
“小姐,要不还是别去赴约了。”唤蓝说。
“我倒是想。”徐悲歌悠悠地说,可过不了多久她就要离家了,这个节骨眼上,不能给义父添麻烦。
如果孔韬查到义母的身份,那霍家在沂州可能就没那么安生了。虽说魏斐然不会对他们如何,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就不一定了,流落在外的皇室可不能过得太好。
“那小姐只带我们去会不会太草率了?”
“同行之人,可不只有我们。”徐悲歌心里有谱,在阁楼门外侯着的随从可不是随便找来的小厮。
乱石拔地而起,好一个艳阳天,真是适合出门逛一逛。
徐悲歌手持棠溪,倚在石头上,眯着眼假寐,真暖和。
“徐姑娘好惬意。”一个皮肤黝黑的壮汉摇着一把折扇,他衣着颜色鲜亮,就像是开屏的孔雀似的。
“……孔郎中。”徐悲歌起身,拍了拍衣上的尘土,象征性地回应了声。
“姑娘不必戒备,在下只是想问问姑娘,肖城主交给姑娘什么东西没有?”
肖晞瑜手上有东西?徐悲歌蹙眉思索,师父没有说过啊,半晌她迟疑着问道:“孔郎中可否说得具体一些?”
唤蓝不免有些紧张,这个黑汉后跟着七八个人,各个所透露出来气势都像是行军之人,这下怎么办?他们人数不多,怕是打不过,小姐到底有没有什么办法应对?
“若是姑娘不方便当着众人的面言它,那不如咱俩私下谈谈?”
“郎中误会了,此次我就是无意到山城看热闹罢了。”
“可是有人说,见过姑娘和肖城主走在一起。”孔韬面上仍是笑颜,却笑得让徐悲歌不喜,“姑娘愿意来这儿必是有所求。”
“……”徐悲歌放心了,原来就是刚刚才知道的,那只要她不和霍星曜有过多接触,霍家就没事。
“南夜的人对肖城主不轨,我路见不平,才出手相助,仅此而已。”徐悲歌说,“我与城主也是因此才认识,她邀我来看看武道会的盛景,我不好推辞。”
“姑娘言真?”孔韬摩挲着手中的折扇,“可我是不信的。拿下。”
徐悲歌还未抽出棠溪,肖晞瑜的人就赶到了。
来人喧哗:“孔大人真是年轻有为,听闻百遍比不过亲身一见,真乃人才辈出啊。”
双方按住了刀剑,孔韬一把折扇摇出风度:“阁下是?”
“小人不过只是城主府的府兵头子,不值得大人过问。”他虽将自己贬低,但神态自若,向徐悲歌吟吟浅笑,“这位就是徐姑娘吧,城主交代您是贵客。这片石林脏污,不适合您二位久呆,请随小人一同去见识山城的风土人情,让小人有幸尽地主之谊。”
“程珏指使太过自谦,可是东西到底有没有在徐姑娘手上,我仍是贸然要问上一句。”
“大人说笑,城主怎么会随身带它呢。”
“倒是我疏忽了,差点就闹了不愉快。”孔韬朝徐悲歌折扇揖礼赔罪。
徐悲歌不愿和他交集太多,且是不同阵营。孔韬这人时而真诚时而虚伪,是君子也是小人,太过复杂,官场那套他玩的风生水起。徐悲歌也不得不赞叹一句,天生的从政者。她不会相信孔韬的一个字,哪怕他说的是真的,师父说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尤其是在对孔韬这些朝廷之人来说,更得谨慎。
“孔大人请移步武道会,城主已为您沏好了茶水。”
徐悲歌帷帽下的眉又开始蹙起,按理说,肖晞瑜现在应该谁都不会见,难道是东西要交给孔韬?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肖城主之邀,孔某人怎会有不应的道理,哈哈哈哈哈。”孔韬认为,这时候肖晞瑜邀他应是会把东西交给他,只是可能会有条件,但无论是何要求,他都势在必得!
孔韬走后,徐悲歌还未开口,程珏就先说:“想必小姐心中自是有百般疑惑,是有贵人要见您。”
“指使,可容我问句是何人?”
“贵人神秘,他的身份只有城主知道。您见了,心中应该就明了了。”程珏态度疏离客气。
徐悲歌想去看霍星曜的比武,便推辞婉拒:“悲歌福薄,现下只想去看武道会盛举,怕是没有那个缘分了,还劳烦您……呃…”
程珏一掌劈晕了徐悲歌,唤蓝等人拔刀,程珏立即向他们撒了一包药粉,几人浑身乏力、瘫软杵地。
“得罪了。”他抱起徐悲歌,帷帽落地,“真乃佳人。”在随手一指,“你把小姐的剑捡起来,和我走。”他悠悠地吩咐,语气中满是惊艳。
“放下…小姐…”唤蓝挣扎着想去救回徐悲歌,这个程珏!这个肖晞瑜!意欲何为!但只能看着程珏越走越远。
再说回徐悲歌,昏昏沉沉被人带走,再次醒来就是在马车上了。
“醒得还挺快。”
徐悲歌立马戒备,先前程珏出其不意的一掌已经让她动怒,再是身边这个年龄稍大的长者、陌生环境,此刻的她如同惊弓之鸟。
面前是位穿着道袍、仙风道骨的老人,留着山羊胡,笑眯眯的,气势浑厚却不凌厉,丝毫没有功利感。
“不敬,把手放下。”长者抽出一截棠溪,“虽然看了很多遍,但还是要叹一句好剑,霍峰那小子对你还真是不错的啊。”
“尊者是何人?”徐悲歌闻言,垂眸隐藏情绪,顷刻之间便神色如常,面带恭敬。
“你这变脸和那时的录兴倒是如出一辙。”长者摇着头笑道,“我私心我那小徒弟,就不依你母亲的姓氏唤你了。以后就叫你潇湘吧。”
徐悲歌思忖:“尊者莫非是衾温师祖?”
“是啊,才猜到?我以为潇湘会在我引你相见的时候就能猜到。”
“悲,不,是潇湘愚钝。”这时候能猜对也不算笨嘛。
“你这点又和清晖像了,他认错是很积极,但心里还是会有不服气。”
“小辈不堪,不能与父亲和师父相提并论。”
马车叮铃咣啷地走着,恍惚间她又想起第一次离家的那年,年幼懵懂的她和霍峰待在一起处处小心,生怕惹霍峰不快。
“潇湘,不要再用应付外人的那套对付我了。”
徐悲歌面上一热:“弟子……”
“这一次离开,你和你兄长他们再见就难定咯。”衾温感慨。
“什么?!”徐悲歌猛地抬头。
“师祖这是?”
“老拘在北兴那里做什么?”衾温显得满不在乎。
徐悲歌眉头紧锁掀起帘子,脸上的怒气再也无法掩饰,这周围的环境她根本不认识!此刻她也没办法静下心分析身处何方:“就算您是我师祖您也不该擅自替我做决定!我有父兄尚在南城和沂州,他们都还在等我回去。”
“这是你第一次冲我发脾气,潇湘。”衾温仍是笑眯眯的,“没事,以后发脾气的时候还多着呢。”
徐悲歌实在是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放低声音:“请师祖送我回去。”
“我好不容易把你带出来,怎么会轻易送你回去?”衾温递了个水囊给徐悲歌,“将你带出来是为了带你游历世间山水,见识人间苦难,没个五六年应是不会回去了。”
“为何是我?”
“你得了我两个弟子的衣钵。”
“悲歌受之有愧。”
“无人比你更适合,君轻民重是你悟出来的,也只有你才真正去执行的,论心性,整个九州,我找不到第二个如你这般的。”
“悲歌误打误撞,做不得真。”
“潇湘真要如此吗?”衾温收敛笑容,神色凝重,“瘟疫里你见到了世人多苦难,你有能力去救世还要漠视吗?”
“悲歌不解,在北兴不是亦能效力吗?”
“效力?潇湘是想为谁效力?你只是见过的太少罢了。”
徐悲歌自认年年南北、车辙来回,她的阅历不能说是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