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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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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太常夫人累得不住气喘,额头上的汗水流了下来。床边的小丫鬟当即将热气腾腾的茶盏递到嘴边,紧接着又拍背顺气。

    宁修筠柔声安慰,“舅母且请好好养病,一定会痊愈的。倘若真个用着我时,做外甥的自然要尽到晚辈的本分,请舅母尽管放心。”

    “好,好……”太常夫人留下激动的泪水,“我就知道,筠儿你是个好孩子!”

    又闲话了几句,宁修筠见舅母越来越疲倦,因道:“舅母请好好将息,我们改日再来探望。”

    “什么叫做兼祧?”冯田田不想问宁修筠,唯恐又遭来他的鄙夷和冷眼,只得找锦瑟一探究竟。

    锦瑟一脸作难,“奶奶,我也不晓得,不如问问我娘。”

    两人回了家里,路过厨房,正巧刘妈在忙着擀面。

    锦瑟说明来意,刘妈手里活计始终不停,一面唠嗑起来,“兼祧么,就是兄弟两人,一方无子要过继,另一方却只有一个儿子,若出继给兄弟,自家却不绝嗣了?于是便有个折中的法子,阖族出了甘结,让这独子娶两房妻室,后娶的妇人认伯父伯母或是叔父婶母作公公婆婆,生了儿子算作他们的孙儿,给他们养老送终、烧香上坟。”

    “那这两房妻子如何相处?”

    “自然是以妯娌相称的。”

    冯田田便不言语,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底油然而生。兼祧的两房妻室,彼此间既然是平等的,没有妻妾的分别,那宁修筠会不会趁这个机会,和心上人再续前缘?

    惶惶地想了一会儿,她颤声问道:“锦瑟,你说,家里会不会再给他娶一个?”

    锦瑟迟疑片刻,吭哧着说道,“奶奶,这真的很难说——”

    “如果娶的话,会娶什么样的姑娘?”

    锦瑟不禁也担心起来。现在这个奶奶,她服侍了近两年,彼此之间都颇为融洽。如果没有兼祧这一桩事,即使宁修筠另纳妾室,她们主仆之间也会勠力同心,防止这个新来的抢占她们的位置。但是,而今他是要娶一位新奶奶!

    一想到又要多个主子,她便十分烦躁,声调也急切起来,“这我却是不知,不过,我想,不会是门第很高的女子,哪个人家肯把金尊玉贵的小姐,嫁给一个亡人做媳妇?”

    冯田田心下了然,把一颗心落回肚子里。高门大户培养女儿,总是为了许给更好的人家联姻,以图官场上互相扶持。

    更何况,林家是堂堂国公府,就更不可能把女儿这么不当不正地嫁过来——哪怕林浩初本人愿意也不可能——除非他们疯了。

    宁家若要兼祧,只能低头娶媳。这样一来,一个和她一样没有显赫家世,又完全陌生的女子,料想不会有林浩初那般难缠,至少可以希图一个相安无事。如果她是一个性子良善的,在这深宅大院,能多一个人作伴,打发漫漫光阴,也未尝不是好事。

    “……你是家里独子,不敢请你出继,只是倘然我们有些山高水低,只请你兼祧过来,发送我们……”

    细细回味着苗家舅母的话,冯田田忽觉不对,“锦瑟,家里不是还有大爷二爷,为何舅母说夫君是独子?”

    “奶奶,”刘妈送果子进来,接过话头,“大爷是老爷先夫人卫氏所出,二爷的生母,是先夫人做主抬的张姨娘,早在太太进门之前便过世了。”

    “原来如此……”冯田田哑然。她一直以为宁家兄弟三人都是宁夫人的孩子呢。说来,她做宁家的媳妇也只不到两年,和周围人都不熟悉。这些事情,没有人刻意提起的话,她确实不会知道。

    刘妈趁热打铁,谆谆教导,“前些日子太太说让奶奶管家,奶奶却为何非要呛了太太?若是当时奶奶就应下了,岂不是对府里的大小事项也有个数,又怎会两眼一摸黑?”

    “妈妈说的是,从前是我莽撞了。”

    听江璃说,袁二公子信中提到会在一个月后抵达京城,冯田田的恐惧油然而生。她不能坐以待毙,应当赶紧谋求回淇县去!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什么得到他的心,什么巩固在这个家中的地位,如今她一个也不敢奢求,只希望能保住这条命要紧。

    思来想去,冯田田在饭桌上,言辞恳切地提出自己的诉求。

    “记得母亲前些天说,淇县的家里现在没个人守着,想二嫂不日就要随二爷外放济南,大嫂又要留在京城理家,唯有我闲着无事。我想,如今该是我为母亲分忧的时候了。”

    将斟酌已久的腹稿准确无误地说出,冯田田长长舒了口气,搓着帕子擦了擦手心的汗。

    抬眼望向宁夫人,只见她眼里流露出一丝赞许,“你倒是个有心的,今日筠儿不在,待我得空知会他,让他顺道陪你回一趟娘家。”

    “多谢母亲!”冯田田大喜过望。

    众人正商议送冯田田还乡的事宜,只见一个婆子屁滚尿流来报,“太太,乔姨娘要生了!”

    宁夫人当机立断,“去找稳婆,再请安先生来,他有经验!”

    乔姨娘半死不活地躺在一片血污之中,汗水打湿了散乱的鬓发。悲恸绝望的哭声,听起来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而像是有一双手,生生地把声音从胸腔里掏出来。

    “脚出来了!是个男胎,姨娘用力啊!”稳婆在里间大喊。

    冯田田大惊失色,凭借一点微薄的浅见,她知道这是横生倒产了。乔姨娘,只怕是凶险啊。

    “听说安先生常在京郊,为平民的妇人接生,精通转胎之术。如今情况危急,请安先生务必救救小妾和犬子性命。”

    是宁老爷的声音。看来,他还是一位思想颇为开通的人,毕竟更加看重小妾的性命。

    出人意料的是,安至福却并未立刻从命,他说了几句什么,似是尚在犹疑。这时,室内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

    稳婆在里面急得捶胸顿足,“安先生,求你发发慈悲吧……姨娘她晕过去了……”

    “那我失礼了,请大人休怪!” 安至福不再犹豫,将心一横,急拽步冲入耳房。

    冯田田闪在屋后,希图偷学一点这位安先生的本事,无奈视线受阻,他究竟是怎样转胎的,自己竟是全然不能瞧见,又担心乔姨娘的安危,只得抓耳挠腮,兀自着急。

    “生了!生了!”稳婆欢欣鼓舞,跑出产房,一叠声道喜,“母子平安,是位小少爷!恭喜老爷,恭喜夫人!”

    冯田田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扶住墙根,勉强站直了身子。

    只听宁老爷沉声道:“请安先生再留片刻,——来人,为先生奉茶!”

    这个她却是懂得,生下来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产妇血崩的事数不胜数,新生的婴儿更是无比娇弱,所以他们不急着让安先生走,以备突发状况。

    “安先生家中可有妻室?”

    冯田田懵了,宁老爷冷不丁问这个做什么?

    安至福一愣,没头没脑地说道:“我有一位妻子。”

    “既是有了夫人,”宁老爷道,“我将此女送与安先生做妾,先生意下如何?”

    这是要做什么?乔姨娘刚生完孩子,产褥上的血还没有干呢!冯田田不觉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听得出,安至福也是万分愕然与不可置信,“我与小夫人素昧平生,宁大人何出此言?”

    “所谓事急从权,适才为了救人,我求安先生进入产房,也是无奈之举。如今此女身子已经被人碰过,便是无人闲话,她日后在家中也无法自处,况且这孩子又岂能有一个失节的母亲?”

    安至福的蓝眼睛里闪过一抹为难,“宁大人,娶第二个妻子,这是主不允许的……小夫人也是大人的妻子,还刚刚为大人闯了一次地狱,大人不能就这样弃之不顾……”

    不知道乔氏听到这些话没有……冯田田十分忧虑。她九死一生,身体想必极为虚弱,哪里能承受这样的打击?

    趁着无人注意,她走进耳房,乔氏疲惫的脸上满是泪水,微微翕动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却仍在艰难地喘息,牙齿不住地颤栗着,一串嘶哑的字眼从中滚了出来,“水……我要喝水。”

    冯田田手忙脚乱去寻水壶,耳房里却没有。就近奔入宁夫人的卧房,找到一把滚烫的钧瓷茶壶,满满斟下一盏茶水,然后送到乔氏早已干涸得冒烟的嘴边。

    “刘妈!杨妈!”她接连喊了几个婆子,却都不在,急得团团转,“锦瑟!你去厨房瞧瞧,有没有牛乳,或是别的什么,好歹热一点送来!”

    锦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去了,独留冯田田一人手足无措。她看看乔氏,又看看周围,觉得似乎应该先把产妇挪到一个没有血污的地方去,或至少换一套洁净的被褥,于是疾步奔出去找人帮忙。

    讽刺的是,尽管祖上三代都是名医,但由于冯显坚决不允许女儿进产房,又甚少纵其出门,冯田田竟没有任何接生和照顾产妇的经验,只是凭借一点模模糊糊的感觉,尽可能送上一些于事无补的关心,好让这才从鬼门关回来的苦命女子稍微好受一些。

    “你在这里干什么?”

    “母亲,我刚刚去看了乔姨娘……”

    “赶紧回去!你看你裙子上都是血,像什么样子。”

    “可是乔姨娘那里没有人。”

    “没人你就叫人过来,哪里轮得着你一个主子照顾。”

    宁夫人吩咐已毕,转身回到房里,宁老爷正打发人去找牙婆,要卖了乔姨娘。

    她大惊失色,慌忙流泪恳请,“老爷,乔氏如今产后虚弱,尚且不能走动。便是要打发,也等她休养一些时日,将息起来再做打算。”

    宁老爷冷若冰霜的脸上现出一丝恻隐,“也好,姑且过些日子再说吧!”

    “不好了老爷,乔姨娘触柱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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