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勾结北辰,通敌叛国。”
两个时辰前,也有人以同样的话对着卫忠说。
那人官服官帽,腰佩玉带,脚底下的官靴在这样大的雪天竟分毫未湿,干干净净。
“卫忠,你认是不认。”
一桶凉水浇下,卫忠艰难地张开眼睛,面前的人才恍惚映出个影子来。
“田大人,小人冤屈……”
县令田朋叹息,提着那盏灯笼放在脚边,“你冤屈?你有个北辰亲戚是真,又写了封书信给他也是真,平日里吃穿习惯,也都是北辰的习惯,你叫我如何认为你是冤屈的?”
书信?卫忠脑中混混沌沌,“小人不曾写过书信……”
田朋从怀中掏出一页书信,展开在卫忠面前:“你平日为城中百姓代写书信,这笔记一核对便知,你抵赖不得半分。”
“大人,大人!小人在颖阳生活得好好的,为何要同北辰人勾结?且,小人的妻子……”卫忠急着辩解,却在田朋掏出一个带血的虎头帽时怔住说不出话。
“你的妻子已怀胎七月,将要生产。”田朋声音迟缓,作为县令,他只是在陈述下辖一件平常的事,“却不想被你牵连。”
“这样大的罪名,他们也要暂时看押起来。若你为了妻儿着想,就该认下自己做了的事情,日后我自会着料他们,也算是全了你与颖阳三年的缘分。”
伴随田朋离开的脚步,地牢内唯一一点光亮也熄灭。卫忠闭上眼睛,彻底昏死过去。
眼前的许绵儿已经瘫坐在地,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相信同床共枕三年的枕边人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她双手抓住栏杆,“你……”绵儿双眼通红,“你告诉了他们什么?”
“我……自然是你能想到之事。”卫忠侧过身,回避着绵儿的目光。
“别发愣了三脚猫。”玉虚子只觉得麻烦,“你问他说何日何时在何地、交信谁人?那人又是怎么答复,许给他什么报酬?”
萱南如此问去,一字一句,比方才审问卫忠的衙役们还要严谨认真。卫忠自然是哑口无言,“我,我……”
“分明他替人受过!”玉虚子下了决断。
许绵儿也察觉出不对劲,她握住栏杆,哀哀恳求,“卫忠,你对着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有没有做那样的事!”
“我,我……绵儿,你不要问了。你只要记得跑得远远的就好,再也不要回到颖阳来了!”说罢他对着萱南郑重磕头:“萱南姑娘,我求求你,求求你带着绵儿一起走吧!我知道你们有本事,你们带着绵儿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让她有口饭吃,能活下去就好。”他本就许多,一个一个头磕得软绵无气力。
萱南摇头,“我是受了谢娘子之托,带东西来找绵儿,再没有别的责任保护她。”她双手穿过狭窄的栅条,将卫忠扶起,“你的妻子,自然该是有你照料。”
半炷香的时间一晃而过,萱南扯了扯绵儿的衣角:“我们该走了。”
绵儿的手指紧紧勾着栅条不松手,最后是萱南拖着她离开,她一步三回头,喊道:“卫忠,你等着我!”
随着声音渐远,石门慢慢合上,黑暗再次笼罩了地牢,卫忠握着栏杆慢慢滑倒在地上,两行清泪与脸上的血污混成一片。他恍惚想起,也是这样一个大雪天,他晕倒在颖阳不知道那条巷子里,被风雪吹得已经没了知觉。
真好,真好。
卫忠想。
当日捡回一条命来,睁开眼的第一瞬间看到的就是绵儿,现在自己将要死了,最后见到的也是绵儿。
守在门口的裴胤终于见到他们两个人从中出来,急忙迎上去,他手里还拎着个半大小子。
“路上说。”裴胤与萱南各自提气,带着人往城外赶。那孩子还在挣脱,等到裴胤飞到半空时,笑吟吟地威胁着:“当心我给你丢下去。”他才终于老实。
“呀,你是青哥儿不是?”绵儿认出这孩子来,正是当时卫忠替他们付了饭钱的那伙孩子们的领头。
青哥儿用手挡着脸,支支吾吾:“你,你认错了……”
“怎么会认错!你耳朵上有一大块红色的胎记,算命的说你是大富大贵的命,你就是淘气,家里也只当你是聪明。”
“我,我……”
裴胤松了松他的后衣襟,“呦,对不住,我这儿没拿稳!”
青哥儿吓得呜哇乱叫,两只手在空中不断扑腾:“我说我说!我就是杨青!好心替你们打探消息!大个子就会吓唬人……呜呜呜!”
萱南想起什么,运气的速度放缓:“之前放在许家那篮苹果也是你送吧?”
“是。”
“啊,你个小孩子哪里来的钱!”绵儿惊讶地道。
“我,我……”原来自那日卫忠帮着他们结了集贤宾的饭钱之后,非但没告诉他们父母,还耐心劝诫了他们一番。杨青自知有愧,知道许绵儿怀着身孕,特意拿了苹果,以求她平安,谁知被萱南看见。好在他跑得快,一溜烟就跑到街市上,还没喘两口气,就看见差役们锁上卫忠,他跟在衙役身后一阵打听,直到后来他们押着卫忠没了踪影。这小子有点儿伶俐劲儿,三两下爬上树看着他们把卫忠关在哪儿。
“你这孩子,在外头守了一整天?”
杨青神色傲然,“那是,你们要是不来,我还打算自己一个入夜闯县衙呢!”
迎接他的是一记爆捶,“你评书听多了吧!以为自己是英雄好汉呢!还夜闯县衙,就凭你?”裴胤提着他加快脚步,源兴观就在前面不远处了,他余光扫一眼萱南,萱南则是小心回护着许绵儿。
玉虚的声音在风雪中有些听不真切:“你打算帮他们?”
他说的是许绵儿和卫忠。
萱南点点头,紧紧跟随前方裴胤的脚步。
“我可提醒你,他们和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颖阳也不过就是一座边城罢了,归于南阙也好,归于北辰也罢,和你们都没什么相干。”
“玉虚子,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消失在颖阳的。”
玉虚子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越往前风雪越大,片片好似钢刀扎在人脸上,叫人难以看清前路,这时一个黑影闪过,他的声音在风中犹如嘶吼的雪豹一般:“源兴观遇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