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事态紧急，一清道人堪堪刹住脚步，停在裴胤面前。萱南望见不远处的源兴观火光冲天，喊打喊杀声仿佛也飘进耳边。
“我们还有别的地方能去吗？”萱南登高远眺，见为首的官军正在嘱咐观主。源兴观是回不去了，天也将要放亮。仓促之间，几个人无处存身，环顾四周，前有官军进驻源兴观，后有颖阳加强戒备，当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杨青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气，一清道人与裴胤各自低头思索对策，但都没有太好的办法，而许绵儿，她一只手撑着一棵树，慢慢坐在地上，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肚子，好疼。许绵儿几乎要昏死过去，这时她冰凉的手心内传来热乎乎的一股暖流，萱南拉起她，将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
“回来路上有座庙，我还记得路。”萱南说着已经运气纵身闪进林内，一清道人与裴胤对视一眼，裴胤提上杨青，紧紧跟随萱南的脚步。转眼几个人来到庙门前，里面被翻得乱七八糟。
“看来官兵已经来过了。”裴胤从桌案后捡起几根被雪燃湿的柴火堆在一起，萱南则扶着许绵儿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坐下休息，绵儿此刻的情况不容乐观，一阵一阵虚汗将衣服内衫都打湿，玉虚子借着萱南的指尖渡给她一些真气。
“睡吧，睡一觉起来，就不会有事了。”
混混沌沌陷入梦中时，许绵儿的思绪裂成许多份，面前的萱南慈悲无量，与吃点心嘴角残留碎渣、吃肉时被烫的那些萱南融为一体，她最终带着一丝希冀地相信，萱南能够救她和卫忠。
“喔，这是座天齐庙呀。”一清道人在东岳大帝的神像前摆了摆，尔后用自己的拂尘将神像上的灰尘掸了掸。供桌上摆放着几块冻得像石头的上供点心，杨青拿过来咬了咬，“牙都要碎了！”
不理会杨青的抱怨，萱南将自己身上的斗篷给许绵儿盖好，从怀中掏出一块碎成三瓣的芸豆糕，“吃吧。”
“你在外这么久，你父母不担心你吗？”
杨青蹲在地下，闷头吃点心不答话。裴胤摸摸他的脑袋，“和家里闹别扭了？”他抬头看着庙外飘扬的雪花，“等雪停了，你就回家。”
“我不回去！”杨青抹了抹嘴，把头扭到另一边：“卫先生帮过我，我也应该帮他。”
“这小子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一清道人在旁笼起一堆火，两只手翻来覆去烤了烤，身上总算有点暖意。
“昨日你一直在城中，我们杀了来拘捕的衙役你知道吧。”萱南站起身，黯淡月色下几乎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还不知道我们以后会被怎么处置……”
“自然是抵官差的命。”裴胤抱着手打断萱南，他上前一步拍了拍杨青的肩膀，“我们现在随时都有可能掉脑袋，跟着我们，你也会死。”
裴胤忽然用力捏了一下杨青，“你，怕不怕？”
“我不怕！我不怕！”杨青疼得嘴歪眼斜，但仍嘴硬地叫喊出这句话。
“好！”裴胤松开手，安排接下来的事情：“明日你和这位道爷颖阳去探听消息，你负责打听府衙的动静，尤其是卫忠的死活；道爷你则看看我们还能有别的地方落脚。这天齐庙——”裴胤仰头看着被岁月风化剥去斑斓色彩的灰白神像，长出一口气：“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那你呢？”萱南听他一气呵成说完，不免好奇他的任务。
裴胤转头对着她一笑：“我保护你。”
玉虚子一声冷哼从齿缝溜出，“好狂妄的小子。”
当然裴胤听不到，他现在饶有兴趣地看着萱南茫然无措的表情。
杨青确实有些探听本领，甚至先于一清道人回到天齐庙内汇报。孩子跑了一阵渴得不行，拂去积雪最上头的一层就往嘴里塞，也顾不得一双手被冻得通红。
萱南在周围找到了几个冻柿子，她不知道这东西怎么吃，就要直接啃，被裴胤制止，现在那个冻柿子被丢给杨青，杨青用树枝架起来，放在火上微微烤了一会儿，这才狼吞虎咽地吃着。
“我听人说，昨夜府衙失窃，幸好没丢失什么重要的卷宗。”他嘴里被塞得满满当当，说起话来呜呜囔囔，“不过府衙后头换了一批人值守，又加了三层官军，我想卫先生大概被他们藏在哪儿了。”
这时一清道人也终于回来，他一抖身上的雪粒，顺手拿起火上烤的冻柿子，“城内外的道观也都布上了官军，颖阳城内今日静悄悄的，怕是有大事发生。”
他话音才落，众人忽然听见一阵“轰隆隆”的声响，随即天旋地转一般，萱南急忙护住尚在昏睡的许绵儿，一清道人也护住杨青，只有裴胤喃喃自语：“奇怪……”
震天动地响了好一阵，才慢慢恢复平静。许绵儿仍没有被吵醒，这是昨日萱南为她施了昏睡诀的作用。琉璃佩晃了两晃，玉虚子带着不确认：“仿佛是地动。”
“地动。”萱南低声重复着，这轻轻一声被裴胤捕捉到，他看向萱南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阴沉，随即又恢复正常。“萱南姑娘，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欸，三脚猫，他问你呢。”玉虚子看热闹不嫌事大，提醒萱南。
“把卫忠救出来。”
萱南的想法很简单，像谢挽月，人生病了就要救治，那么对于卫忠，人是没错的就要把他带回许绵儿身边。
“谈何容易……”
“不，萱南姑娘说得对。”裴胤打断一清道人的话，终于露出一丝放松的笑容，“今夜我二人再探府衙，一定想方设法救出卫先生来。至于那位娘子，就有劳你们二位照应。”
一清道人叹了口气，谈何容易。他心中已经在思考，下一步要去哪里躲藏。
二更天时分，萱南与裴胤二人轻装潜行，来到府衙旁的一棵大树上隐蔽身形。他怀中的金钱镖多涂了一倍的蒙汗药。裴胤仔细观察着监牢外的防守，找准一个最薄弱的地带，趁着换班之际数镖尽发，在几个人将要倒下去的时候与萱南合力将士兵控制住，“我们换上他们的衣服。”
两个人手脚轻快，一前一后地进了监牢内。当班的牢子喝得醉醺醺，手里还拿着几个色子，萱南点了这人穴道，拿了钥匙，对着裴胤点点头，两个人寻找卫忠的身影。
牢中没有几个犯人，有也不是青壮年，此时多半躺在茅草上瞌睡着，靠着墙发愣的卫忠则格外突兀。
“卫忠，你来看我是谁。”萱南一边低声说着，一边用钥匙打开牢房的门。
“你们还没离开颖阳？我妻子她……”
“她很好。”裴胤正色道，“卫忠，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我……”
“颖阳城丢了什么，你都不知道？白白地做了别人的替罪羔羊。”
卫忠面色灰败，他就算抵死不认又能如何，哪怕就是打死他，他也终究要背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我一死，不要紧。绵儿能活下去就好。”
“哈？”裴胤怒极反笑，“你信他的话？你才替他们认了罪，他们就忙着追杀你的妻子，不是我们相护，她早就在恶差缉捕的时候身亡了。”
萱南也点点头，“昨日我们才走，落脚的地方就被官兵围住了。”
干涸的血迹在卫忠身下蔓延成一条线，他张大嘴巴想要喊出声，最终也只是嘶哑、啁哳，犹如濒死猎物一样不甘地低吼声。萱南抱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捂住他的嘴巴：“会有人来。”
“卫忠，我能让你活，你肯不肯跟我走？”
裴胤话音才落，漆黑的地牢中瞬间亮起一派火把，脚步声由远及近，县令田朋轻轻说：“瞧啊，北辰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