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晚上最终是吃的烤肉，小小的桌子上支起卫忠从邻居家借的烤炉，木炭燃烧时与薄薄肉片留下的油脂混在一起，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许绵儿蹭上炕，慢慢挪动到床边，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隙，好让萦绕在屋中的烟散去。雪花顺着那条缝儿飘进来，在将要飞到肉上时被火舌吞没，卫忠在上面撒了点盐粒，邀请满面新奇的萱南：“尝尝。”
在北雾山时，她和师弟竺空打了野兽多半就地削成大块烤着吃，从来没这样精细过。她夹起一片肉，放进嘴里，嘴巴周围瞬间氤氲出一团白气。
“怎么样？”
萱南半天才囫囵出一个字：“烫！”
一清道人强忍着没笑出声，许绵儿笑起来爽朗又大方，银铃一样咯咯地响，等萱南呼了呼嘴巴，迫不及待地又从烤炉上夹起一排肉。
“喂———”玉虚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生气，“也给我吃一口啊！”
萱南说不出话，一个劲儿地摇头。玉虚子只得怨气冲天的在琉璃佩中开始装睡
“慢点儿吃。”许绵儿把自己面前的蘸料和萱南面前的碟子一调换，“蘸这个吃，这回可别烫着啦！”
肉片在蘸料里打了个滚，卷成一卷被萱南吞下。见过她吃点心的一清道人重复着自己的判断，她果然像是不知肉味一样，心底又升起一丝怜悯。
多可怜啊，没了喜怒哀惧爱恶欲，连食物所带来的快乐都像是宝藏一样，一点点重建，又一点点消散。
“好吃。”萱南抬起头，嘴角还沾着点蘸料渣儿。许绵儿抬手到一半，又去找帕子，最后用干净的白手帕点了点萱南的唇边，“这是把桃酥和芝麻一起碾成了末儿，再混上咱们这儿的香料。”
“吃法是北辰的吃法，我稍作了修改。”卫忠用筷子翻动着烤肉，见一片肉微微打盏，夹到妻子碟中。
烤肉的香味顺着窗缝儿飘到巷子里，家家户户都闻得见，有馋嘴的孩子被香味馋得直流口水，抓着长辈的小腿哭闹打滚儿，最后被长辈们骂一声没出息。骂完了，自己的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咕叫。
直到屋外的雪花不飘了，烤肉的气味才终于散干净。卫忠将炉子还给邻居时，依照许绵儿的指示又送给人家一盘肉，客客气气地道谢。许家只有狭小的一间房，萱南与一清道人住在这里不下，许绵儿扶着肚子坐在炕上指引：“集贤宾应该还有空房，离这儿不远，从右边巷口出去右转五百步，最热闹最红火的地方就到了。”
一清道人颔首，临走时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坚持交给卫忠：“我们去别的地方吃也是要给钱的，你收下罢。”
推辞不过，一清道人最终将银子扔在桌上迈步就跑，萱南来不及反应，看了看落下的门帘，又看了看许绵儿。许绵儿咯咯地笑，心道这道士好懂人情世故，这位萱南姑娘可爱倒是可爱，就是有时呆呆木木。
“萱南姑娘，你也随他去罢。你们不必着急启程，大雪封山，去虞阳的路不好走，你们多住些日子。”许绵儿说着有些累了，身子向后倚在被子上，“要想在颖阳逛逛，回头我让卫忠陪你们，不想逛的话，我陪着你们说说话。”
萱南点点头，“那，那我也走了。”
积雪没到萱南的小腿肚，她深一脚浅一脚留下歪歪扭扭的足印，最后一跳跃出门槛。左看看，无人，右看看，一清道人正在巷口等她。
街市上收摊得早，三三两两人影稀少，唯有远处集贤宾的灯笼高高挂起，热闹非凡。萱南在客店门口跺了跺鞋上的雪，跟着一清道人到了柜台。
“两件上房。”
掌柜登记好了名姓，又翻了一页，头也没抬地问：“两位客人住多少日子？”
萱南抬头看着一清道人：“绵儿说要我们多住些日子。”
一清道人刚要说话，掌柜眯着笑眼捻了捻并不太长的胡须，“两位客人是外乡来探亲的？我们颖阳好吃好玩的可太多了，多住些日子才好。”见一清道人不说话，他以毛笔轻点外头的雪景，“再说积雪未化，返乡的路也不好走呀。”
萱南点点头，对掌柜的字字句句都很认同。
一清道人无奈，“先写三日吧，雪到时候就化了。”很快有店小二引他们上楼，点头哈腰地将他们带到客房门前，两人分别之际，一清道人终是忍不住说：“以后我不说话，你不许开口。”
“为什么？”
“哼。”一清道人一抖拂尘，径自推门进去了。
连日劳累，萱南躺在客店还算软的床上，没一会儿就进入梦乡。谁知后半夜狂风大作，风搅雪打得窗棂吱呀作响。萱南猛地睁开眼睛，双目盯着客店房梁出神。
“怎么，你也被吵醒了？”玉虚子打了个哈欠，此时头顶瓦片轻轻响动，融在风雪中察觉不到半点异样。玉虚子迷迷糊糊入睡前嘟囔了一句：“这儿可真不太平。”
同样被吵醒的还有觉轻的许绵儿，她撑着腰侧的枕头慢慢坐起，轻轻推了推卫忠。
卫忠尚在混沌，无意识地问：“口渴了？我给你拿水去。”说完一个立挺就要下床，许绵儿抓着他的手摇头，“醒了，睡不着。你把灯点上，给我读读小姐带来的话本。”她将外衫披在卫忠身上，卫忠摸黑下了炕，摸到一根半短不长的蜡烛，他护着火苗，将蜡烛放在柜子上，和妻子坐到一起。
许绵儿抽出来一册薄薄的话本，卫忠先翻了翻，“这本说的是一个小孩子在河边玩，一条红鲤鱼冲上了岸，眼看要被晒死了，这孩子把鱼放回水中，后来他又到河边玩儿，结果掉进水里，他正往下沉的时候忽然脚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拖着他上来。”
“是那条红鲤鱼吧。”许绵儿有些困了，躺在枕头上闭着眼嘟囔：“这故事是告诉孩子们要多做好事，是不是。”
“不。”卫忠忍着笑，翻到最后一页，“是教育孩子们不要去水边玩，这样就不会掉到河里。”他指给绵儿看上面的绘画，绵儿却已经睡熟了。
卫忠合上话本，吹灭蜡烛，临睡前轻吻许绵儿的额头。他在心中暗暗发誓，将来一定看着自己的孩子不让他去水边、河边。
很快，他揽着妻子，也和颖阳城内的人们一样，进入梦乡了。
谁也不曾看见，月下立着一道长长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