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院子里的女人愣了一下,手中的花绷子放在水缸沿儿上,她直愣愣地盯着萱南:“你,你说什么……”
蹲在地下的男人双手抱着头,可怜巴巴地也望着萱南与一清道人站立的方向。萱南只好又说了一遍:“你叫绵儿吗?”
一清道人在她身后补充:“从前去过云阳?”
那女人脸上露出欣喜地笑容,“是谢家小姐让你们来是不是?”说罢脚下就向着门边跑动。男人站起身,紧紧跟在她身后,一双手护在她腰侧,小声嘱咐:“当心你的身子。”
他的叮嘱像雪里的风,吹过耳畔就散了。绵儿一手撑着自己丰腴起来的腰身,脸上又是期待,又是忐忑,“你们是?”
“贫道一清,这位……她叫,萱南。我们受云阳一位谢娘子所托……”
“小姐说什么了?”
萱南正要开口,被冷风一灌,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她搓了搓冻僵的手,又揉了揉发红的耳朵。一旁的男人急忙说:“进屋说吧。”他扶着自己的妻子慢慢走回屋,殷勤地为她挑开蓝布棉门帘。
进到屋里,扑面一股热气袭来,屋子里空间不太大,入眼的首先是一张炕。
“你们坐,别客气。”
炕上热乎乎的,萱南没见过会发烫的床,好奇地在上面摸了摸,转头看着一清道人问:“这是什么法术?”
“不是法术。”那男人刚在外头烧好了水,进来之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我们自家烧得火炕,绵儿现在有了身子,受不了凉。”说罢他又挑开帘子,往外面去了。
绵儿看他的眼神有些嗔怪,“就会在这些事情上哄我。”她摸了摸有些发烫的炕,一时也有些感慨,“刚嫁给他那会儿,这屋子里头连一张炕席子也没有。”
原来她娘家姓许,小时候颍阳遭了难,她跟着爹娘去了云阳,进了谢家做仆人。“我从小就侍奉小姐呢,小时候她还有些任性呢,就和姑爷合得来,姑爷总给他讲一些神啊鬼啊情啊爱啊的故事,小姐还为故事里的人落泪,我就对她说,小姐你是听书落泪为古人担忧。”
许绵儿说起这些事情来语气轻快,似乎这些回忆对她来说很是珍贵。“后来刘家遭了难,姑爷那会儿穷困潦倒,谢家举棋不定想要退婚,小姐也哭,她哭过之后想出办法来,让我偷偷给姑爷带信,鼓励他开始写话本。谁承想,一做就还成了!”
“我跟着小姐嫁过去,本想着能够长长久久地侍奉小姐,谁知……”她摇摇头,“不说也罢。”
“我父母都死在了云阳,他们总想着叶落归根,我带了他们回来,到祖坟里刨了两个坑安顿好了,把小姐给的所有东西典了,换了些银钱,买了这间房子。”
“卫忠他,也是这样一个大雪天,晕倒在我家门前,那时我给人家洗衣裳度日,我做的好,主家赏了我一晚肉汤。我见他还有一口气,就把肉汤唯给他喝了。“许绵儿说到这里忍不住轻笑一声,“属狗的,一口都没给我留!”
“他也是,家乡遭了难,想要往北辰去投奔远亲,没想到走到颖阳就挨不住冻了。就这么样,他住下了。”
“他这个人,笨拙木讷,自己都要饿死了还管什么男女有别,我跟他说我平日住在主家,这屋子让他给我看着就好。日子一长,他倒是个诚实可靠的人。我自己也活动心思了,问他愿不愿意留在颖阳。”说到此,她脸上若有若无飞上两片红云。
萱南听到这里,好奇之后,急忙问道:“就算他愿意留在这里,你们怎么又结成夫妻了?”
“你笨啊?”若玉虚子能化出实体,早就将萱南折成一团扔得远远的,“她这样问,就是暗示卫忠愿不愿意娶她了!”
“哦。”萱南恍然大悟。
于是许绵儿脸上更加挂不住,她轻咳一声,继续说道:“总得谋个生计,他认得几个字,就在城中支了个小摊子,替人写写书信什么的。”
“你看他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样子,指望着他去跑腿,太阳落到西山上,他怕还没走出城呢。”绵儿掩着嘴笑,这时候她肚子里的孩子踢了她一脚,她哎呦了一声,忙靠在炕上堆叠的被子边上。
“我们进门时,你又为什么打他呀?”
一清道人轻咳一声,扯了扯萱南的袖子,这本是家事,他们怎么好过问?
好在许绵儿并不介意,提起此事,她眉头皱起,才平复下去的气“腾”一下又起来,“还不是他多事,周围几个半大小子贪玩,要他给写了信冒充主家去瀛客来拿菜,说是回头由主家付钱。这几个孩子在外头吃了菜一抹嘴走了,挨到晚上也没人付钱,到了主家门口一问,根本没这档子事儿,找来找去还不就到他头上了!哼,他倒是大方,自己把钱垫上了,五六日的收入打了水漂。”
许绵儿现在身子重了,且自从她月份渐长之后,卫忠便不让她出去给人家浆洗缝补,家里的收成一下子少了一半,卫忠还大包大揽,也难管绵儿生气。
正说着,卫忠挑开帘子进来,耐心地劝慰妻子:“我不给他们付钱,他们免不了挨一顿打,谁家的孩子不是父母养的?你我马上为人父母,我见不得这样的事情。”他将手轻轻放在许绵儿的小腹上,目光里满是温情,“孩子做了错事,只要不是弥天大罪、人品败坏、坑家败业的事儿,做父母的耐心劝导,许是能改过的。”
玉虚子听不得大道理,冷哼一声:“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好像他已经当过父亲一样。”
“你这样,往后也教不好孩子。”许绵儿笑骂着,一手指点在他脑门儿上。
一边是夫妻间你侬我侬,一边又是萱南懵懂迷茫,一清道人在其中只觉得尴尬,他转头问萱南:“从云阳带来的东西呢?”
“哦,我背着呢。“萱南一边说一遍解开身上的包袱,许绵儿面露感激,眼眶微红,喃喃说道:“小姐还惦记着我……”
众人不错眼珠地盯着萱南,想看看她手下的包袱皮里是什么,她解开两个活扣儿,包袱皮摊开的一瞬间,众人傻了眼———满包袱皮的点心渣子!
“呀。”萱南一捂嘴,快速将包袱皮折好,“拿错了,这是小福给我的点心,嘻嘻,我都吃完啦……”
一清道人此时更尴尬了,目光移到墙上,生怕与许绵儿夫妇对上。
萱南又解开一个深色包袱皮,这次解开之后,里面是两锭十两的纹银,并还有一些话本。“这都是刘熙自己写的,你家小姐说让你没事儿看着玩。”萱南拿起几本翻了翻,恍然大悟,“这是他新写的给孩子看的!”又看到许绵儿的小腹,“正好给你的孩子读。”
许绵儿大为感动,捧着话本簌簌就落了泪,她轻轻抚摸书的封皮,抽泣着,好半天她才抬起头说道:“我……我认不得几个字。”
“这不是有我。”卫忠将她揽入怀中,“回头我就给咱们的孩子读,等他大了,我再教他给你读。”
又问问他们一路上的行踪,几个人说说笑笑就到了傍晚
一清道人说道:“我们还要去虞阳,就不久留了。”
许绵儿站起来急忙阻止,“你们远到而来,怎么能连口热乎饭都不吃?怎么也在颖阳住上几日,好让我们夫妻二人尽尽地主之谊。”
卫忠也点点头,“正是。再说下了雪,也不好行路,总要等着雪化了你们再走。”
许绵儿一戳他,“还不去准备锅子,准备招待客人。”
卫忠喏喏喏转身就要走,一清道人叫住他:“那个,可否准备些别的饭菜,中午我们已经吃过锅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