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萱南睁眼时已经日上三竿,她坐起来伸了个懒腰,集贤宾已经开始上人了。跑堂的将菜盘撑在脑袋边儿,吆喝不断:“慢转身——”
她看得津津有味,一清道人也从门里出来,“睡醒了?”
“嗯,早饭有什么。”萱南居高临下打量着楼下雕花桌上的精致饭菜,这会儿还真觉得肚子有点儿饿了。
“早饭?”一清道人指了指上头,“都快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两个人说话间离开店房,萱南跟着一清道人的步子,“你不饿吗?”
“我早就吃过了。”他瞥一眼萱南,“你还没起的时候。”
不待萱南说话,玉虚子大叫起来,“好哇!你这个人吃独食!”
“敲了她房门三下也叫不醒,我干吗还要做扰人清梦的恶人呢。”
一夜过去,坠在树枝瓦砾上的积雪更加坚硬。天色雾蒙蒙的,萱南问他:“你起那么早去做什么了?”
“四处逛逛。”
“嘁。”玉虚子知道他在搪塞萱南,忍不住出言提醒,“你什么时候见他做过无用功。”
一清道人听出他话里有话,不敢在他面前拿乔,“瞒不过仙长,我是去瞧了瞧颖阳城中的道观。”
“怎么?这些天来你阔手阔脚的,准备到人家那儿求个救济?”
路边飘来阵阵肉香,前面不远支着个馄饨摊,萱南停在摊前给小贩数了几个铜板,坐在长条椅子上等着吃。
一清道人也要了一碗,还多加了一个荷包蛋。
玉虚子没好气,“你不是吃过了吗?”
“刘岱石死得不明不白,宝英观那个道人来得又蹊跷。”一清道人往汤里加了点醋,对玉虚子答非所问。
玉虚子深深嗅嗅面前热气腾腾的馄饨,咂咂嘴,不以为意,“云阳到颖阳一千八百里,这手能有那么长——喂,三脚猫,你怎么不放辣子!”
“嗯?这样会好吃吗?”萱南吹了吹勺子上的馄饨,小口小口尝着味道。
“朽木。”玉虚子觉得她难以雕,又问一清道人:“那有什么线索。”
“什么也没有。”一清道人端起汤碗,呼噜呼噜连里面的汤都和干净。
玉虚子这次不说话了——被气的,一个两个都不中用!
“没有消息,算是个好消息吧,说明那游方道人还不曾来过颖阳。可是颖阳之外,又有多少个谢娘子被害?又有多少个刘岱石暗下杀手?”一清道人摇头叹息。
“那你要走遍南阙所有的道观吗?”萱南放下勺子,碗里还飘着几个小馄饨,“可是,你身上的青符还没解开呢?”
“就是。”玉虚子语气没了调笑,“别仗着你那几年的修为不把这符放在眼里。越往北走,你越觉得力不从心,是也不是?”他忽然语气严肃,颇有两分警告的意味在其中:“已经开始发作了,你若控制不住,见不到明年春日的太阳。”
一清道人只有短暂一瞬地愣住,随即从容地将萱南吃剩下的馄饨放到自己面前。馄饨皮被汤泡得有点糟烂,勺子一推,只将里面的馅儿擓出来,但他还是汤带皮都吃干净。
“看着我做什么?”一清道人笑着问萱南,萱南偏头想了想,“我们一会儿要去绵儿家吗?”
这句话将僵硬的气氛打破,连玉虚子都忍不住感慨,“也不知你这样到底是福还是祸。”
若她一辈子待在北雾山上,那当然是福。
再往前走不远就是安平巷口,两个人在路边看见一个简易的书摊,卫忠正坐在那儿帮人写书信,余光只看见有人到他这小摊上来,“要写书信吗?客人稍候,我先写完这封。”落下款后,他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仔细折好放入信封。这时他抬头才注意到萱南和一清道人。
“是你们呀,怎么,要去城里逛逛吗?”他说着就要收拾摊子,被萱南制止道:“不,我们是要去你家呢。”
卫忠这才又把笔墨摆好,“绵儿正等着你们呢。”说罢他又从怀中取出一包点心,萱南两只直发亮,卫忠笑道:“这是早起我买的芸豆糕,麻烦你们给绵儿带回去一起吃,再沏上一壶茶。”
日头高挂,人们都涌在城中街道上,巷子里人声寂静,一清道人与萱南刚一拐进巷口的时候,就看见有人慌慌张张地从许家门口跑走,那人影“嗖”地一下就不见了,萱南追到门前,只见门前摆着一小篮子苹果。
萱南与一清道人面面相觑,既不知道是谁送的,又不知道这苹果有毒没毒,最终也只好和卫忠买来的芸豆糕一起交给绵儿。
许绵儿看了看面前的两样东西,笑着摇摇头,“这可真是奇怪了。”她将苹果放在桌上,顺手摸出茶叶罐,里面只有点儿碎末。
“你们先做,我去烧点热水。”绵儿出门时还抱着小小的茶叶罐。月份大,她弯腰时有些艰难,费劲地往炉子里塞了几根柴火,这才出门向左右邻居借了点茶叶回来。
芸豆糕在屋里回温一会儿,入口没有那么凉了,再配上热茶与屋外厚重积雪,一清道人不由感慨,倒也是闲适的日子。可又想起玉虚子方才说,一时也有些怅然,大抵这是他最后一个冬日了。
几步之隔的萱南这次显然没猜出他的心思,正捧着茶水看绵儿绣一个虎头帽,上面还缀着几根胡须,活灵活现,“你的手可真巧!”
绵儿把针插回头上的发髻里,笑道:“这没什么,刚回颖阳的时候,我还靠卖绣品赚了点钱,还想着盘一个绣坊开,盘倒是盘来了,没两个月就亏得交不起店钱让人轰出来了?”
萱南摸着虎头帽瞪大眼睛:“怎么会?”
“做生意得十分小心,就算一帆风顺,也免不了有地痞无赖索要银钱,或者是蜂门中人来骗取财货。”
许绵儿点了点头,“道长说得不错。我那时什么也不懂就扎进商行,又不肯对地痞官面服软,不少的人都给我使坏。”她叹一口气,“现在想想,也是我自己不懂做生意。”她拿起其他为孩子做的衣服,仔细看了看又摸了摸,“我呀,说不准就是做手艺的命。”
萱南自然不认同,“就像刘熙会写话本,你也要把你的本事用出来。”
说起话本,绵儿想起昨日卫忠给她读的那本的结局,将话本拿出来和萱南一起看,看到最后的插画,红鲤鱼上坐着一个小孩儿,绵儿不禁笑道:“这故事的结尾出人意料,倒像是小姐会想出来的,这画也是,不遵章法,小姐就是那样一个人!”
两个人说说笑笑,转眼日近正午。一清道人说来时路过一家小店,看起来不错,不如叫上卫忠一起去尝尝。
绵儿穿上棉衣收拾停当刚准备出发,就听安平巷外有人吵吵嚷嚷:“不好了不好了!卫忠让官府给戴上枷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