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街市上打更人梆声三响,三更天夜晚渐长。路上已极少有人,与更夫步调相同的是一街之隔身穿斗篷的人,他帽檐压得极低,看不清面庞,只见他七拐八绕,确认身后无人才溜进都尉府后院角门。
月照东墙,垂下一道完满的影子,有人影匆匆飘过,月亮也觉得是自己花了眼睛。石门轰隆隆一声巨响,昏黄火把之下映出台阶上的脚印。
“人带来了吗?”暗室里灯火影影绰绰,密不透风的环境令人压抑,阴恻恻的声音更平添几分恐惧。黑衣人脚下躺着蓬头垢面的萱南,一动也不动,连脖子上的琉璃佩也黯淡不少。
黑衣人一闪身,“带来了。”
刘岱石一抖风帽,露出里面那身对花员外襟,他垂着眼睛看地下的萱南,“死了?”
黑衣人将手指贴在萱南的颈动脉处,整个人凑近萱南的一瞬间,身下的人蓦地睁开双眼,萱南一抓他的手腕,将他整个臂膀翻折过来,另一只手要抓他面上的黑巾,势要看看他的本来面目。
奈何她始终不及男子力气大,反被黑衣人捏住手腕,两人角力对抗。萱南膝盖一磕,顶在他小腹上,借机来了个就地十八滚翻起身,“果然是你在背后搞鬼!”这说的确是刘岱石。
刘岱石扯了扯身上的风帽,不以为意地笑着说:“可惜就算你知道,也来不及了。”他偏过头叮嘱黑衣人,“这女人有点本事,你要小心应付。”
黑衣人轻蔑一哼,“在我手上死过一次,还敢托大。”
萱南摸了摸颈间的琉璃佩,赤手空拳,这地又极为狭窄,法术也难以施展,只盼玉虚子能指点她一二。
可玉虚子什么也没说。
“你再装死,我可就真要死在这里了。”萱南语气平平,抬起双掌做出个抵挡的架势。
玉虚子懒懒回答:“与我何干?”他话音才落,黑衣人就已闪到萱南面前。
好快的身法。萱南急忙侧身避开他从上劈下的一场,掌风所到之处,萱南只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要移了位置,若给他打到,只怕自己的心脉登时就会给他震碎。好在她身量比黑衣人纤瘦许多,从他的肋下钻出时还能绕到他身后狠狠拍上一掌。常人若是受了萱南这一掌,至少要打个趔趄,谁知黑衣人哈哈大笑,活动活动筋骨,语气也愈发狠戾:“小女娘再使劲些,这样的掌法拍蚊子可都拍不死。”说罢回手要抓萱南。
纵使萱南一味躲避,这暗室太过狭窄,到底给黑衣人逼得狼狈。不行,不行!萱南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小时候她在北雾山上捉过金鱼,放在盒子里,金鱼游啊游啊,至死也困在那小小一个盒子里。现在她和金鱼没什么两样,她忽然鬼使神差地想到,难道是她小时候抓来的金鱼太多,现在连它们也要索自己的命。
刘岱石目睹两个人的追逐,一时心烦气躁,这时又听更夫敲更而过,梆声四响,已到四更天。黑衣人几乎要给萱南逼到角落,她已是避无可避,萱南脑中一根弦忽然拨回正调,飞身向前就要抓刘岱石,心想只要抓住他,当下的困局就有办法解开。
电光石火之际,萱南的手掌离刘岱石的喉咙只有三寸远,却再不能移动分毫。黑衣人一掌擒住她肩膀,反手将她甩在墙边。
“嘭”的一声,萱南自壁上重重跌落,墙上的石头甚至因此撞击有所松动。萱南再睁开眼时,已经被黑衣人提起来掐住脖子。
“呃……”萱南仍要挣扎,黑衣人抬头看她,“方才没死成,这次会疼一些。”他说罢三根手指用力,紧紧捏着她的咽喉,忽而在阴影下凑近,低声在萱南耳边说了句:“倒。”
萱南瞪大眼睛,挣扎的手脚慢慢停止不再动了,原本扬起的头慢慢垂下,整个人软成一团,这才被黑衣人丢在地下。
刘岱石听着没有动静,才大着胆子往前走了走,他乜斜一眼地上的萱南,“我早说她不好对付。”
黑衣人不置可否,只说:“从前说的四成,买的是刘熙。这两个人,得加钱。”
刘岱石走到萱南面前,用脚踢了踢她没反应,颈间的一道暗红瘀痕让人心惊。他蹲下身子将手伸到鼻翼之下。
气息全无。
“六成。”黑衣人摘下斗篷,风帽之下赫然是曲持星的脸。
刘岱石心中不屑,面上挂着微笑同他讨价还价:“曲都尉,我们商议商议嘛!就算看在刘熙和你一起长大的份上,你也该少要一些。清晖书局我们五五分成,以后在云阳城中,你也好办事呀!”
曲持星回身盯着刘岱石看了看,同样都是鹰一般犀利的目光,谁也不肯相让。灯球火把内的油松噼里啪啦地响着,又听更夫叫嚷,梆子敲得嗵嗵震天响。
转眼正是五更天。
曲持星抬头望着暗室上方的石块,终于妥协:“五成就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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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市上人头攒动,通往法场的道路叫人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人踮着脚抻长了脖子看:“来了来了!听说就是这个道士,给刘老爷的孙子害死了!”
“不止呢!听说刘家的媳妇也给他们害得醒不过来!听人说刘家已经在准备后事了。”
有人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像这样害人的恶道真是可恶!”
“是啊,真是可恶!”
也有人眼尖,“这不是一清道长吗?前些日子我家孩子高烧不退还是他医好的,怎么现在倒成了囚犯!”
人群里一时间沸沸扬扬,一清道人像是泥塑木偶一样一言不发,整个人失魂落魄地任由衙役们推搡。此时他八卦衣被扒下,前几日谪仙一样的人物,这会儿地被押着走上法台。
这日晴空高照,午时三刻一到,行刑的监斩官拔去他身后的亡命牌,一口水酒喷在刀上,毁刀剁下一清道人的脑袋时,刘岱石送给他的银子还挂在腰间哒哒作响。
只见一道血光闪过,一清道人的头在地上滚了三圈,最终仰面朝天,一双眼珠瞪得浑圆,直直盯着监斩官,不由人汗毛倒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