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谢挽宁知道她说的实情,只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是我不好,刘家是火坑,该早些告诉阿月的。”
“告诉她也未必有用。”玉虚子一声嗤笑,“她那么喜欢刘熙,就算是火坑也会跳。且不是你妹妹,还有别家的女儿在火上烤着。”
琉璃佩上方的魂魄随着玉虚子说话声飘动,谢挽宁姣好面容以极为诡异的姿态扭曲着,唯一不变的是眼中哀伤神情。
“阿月总觉得,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总能有办法。从前刘熙一无所有时是、现在没有孩子时也是,阿月总觉得能扛得过族中胁迫。其实就是谢家,也明里暗里许多次暗示她收养晟儿。”
“阿月向来不在意这些。一来收养与否都不影响她对晟儿的好,二来……我知道,她不想以后我的灵位前连一声娘亲也无人唤。”
一清道人叹息:“谢氏养得一派天真,未必是好事情。”
“云阳城里的人说,刘熙克亲又克妻。”萱南提起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谢夫人死后,人们会相信是他命格所致。大概也不会再有人家嫁女儿给他。”
偌大家业,自然要有个去处。
“处心积虑要害谢氏,为了那份家财。可笑,可笑。那是刘熙自己挣下的。”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厢房外传来动静,“谁在屋里?”
萱南打开门,来人正是刘熙。不待刘熙发问,萱南将从刘晟身上取下的引符拿给他看:“你夫人不会有事了。”
几日里刘熙受到的冲击太大,乍听到这个消息,他手捧引符,怔怔落下泪来,随即就要给萱南与一清道人跪倒。
一清道人扶住他手臂,“免谢。你就不好奇这道灵符从哪儿找到的吗?”
一清道人此话问出,刘熙就是再关心则乱,也明白当下的境况。“是晟儿……他竟也狠得下心来。”
此刻刘熙的眼泪不知是为谁而流,从最初的震惊到失望,现在他已是彻骨的心寒。稚子何辜,刘熙嘲讽一笑,“难为他们这样下本。”
原本一言不发的谢挽宁听到此,再也抑制不住,失声痛哭,引得萱南望向她的方向,刘熙却纹丝不动。
玉虚子低声解释:“他看不见刘晟的母亲。”
于是屋内呈现出极为诡异的三人一鬼一仙的局面。
“你打算怎样对付你的八叔?”
对付?刘熙满是为难,“我如何有那样的本事。且不说族里大势如此。”难办,难办!仅凭几人“臆断”治不了刘岱石的罪。
“宝英观,从前那道灵符是从哪里求来,谁画的找谁。”
刘熙苦笑:“宝英观几年前走水,连灵官殿都烧毁了,观中的道士四散奔逃,早不知去向了。”
陷入僵局,刘熙枯坐在椅子上,脸上一派颓色。一院之隔的府门前,有小厮叩打门环。值夜的刘伯抽开门闩,听了小厮的禀报大惊失色,顾不得偌大年纪匆匆向内院跑去。小福正倚靠在门边打盹,被刘伯晃醒身子,她尚在梦中不甚清醒,却从刘伯一张一合的口型中拼凑出一个令她霎时冷汗直流的消息。
“这可如何是好。”饶是刘伯年纪大经得事情多,此刻也慌了神,小福声音发颤,“刘伯伯守好夫人,我去找主君!”
本就六神无主的刘熙看见小福从外跌跌撞撞跑进来,她哭着跪倒:“书局,书局被查封了!”
命令兵士在清晖书局贴上封条的,是云阳城新到任的都尉将军。办事的小卒满脸堆笑,将顺手从书局里拿来的话本放在都尉桌上,“这是放在最上头的一本,我这不是拿来给您瞧瞧。”
都尉拿起来随意翻了翻,正好翻到一页夹着一张青灰色银票,他拿起来抖了抖,眯着眼睛大声读出来:“纹、银、五、十、两。”
“好多的钱呐。”都尉笑嘻嘻地说,“南阙厚待官府中人,这五十两银子你也要挣上七八年,难为你大方。”
清晨旭日初升,把才修葺好的都尉府晒得暖洋洋的,小卒背上却已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都尉眼睛一眯,轻飘飘地将银票丢下案去,顺着风儿飘飘摇摇,最终落在地下。
“你身上那层皮,是你自己脱了,还是我叫人给你扒下去?”都尉将两条腿搭在案上,懒洋洋地说。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卒对着自己的脸左右开弓,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都尉大人开恩!饶了小人这一次吧!”
“唉。”都尉满是惋惜,“拖下去,按南阙律法办吧。”
小卒声嘶力竭的嚎叫声盘旋了一阵才停止,耳根终于清静后,都尉这才拿起话本,他手指放在刘熙的名字上点了点,眸色渐渐暗下。
都尉开府没有大肆声张,除去同僚送了几份礼,府前可称得上是冷冷清清。
好在,都尉并不介意,他要等的人在晨鼓三响之后就递了帖子进来。刘熙望着门前的甲士,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报门的管家去了许久,直到日上三竿才将被日头晒得近乎晕厥的刘熙宣进去。
管家在头前引路,刘熙向他打听:“都尉何时来的云阳城,可曾回乡探望过。”
管家只嘿嘿地笑,“都尉的事儿,咱们哪儿知道?我们底下人,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地听令。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碰了个软钉子,刘熙不再出声,默默由着管家带路。正厅里早有人备好香茶,滚开的茶水热气腾腾于炎炎夏日蒸在刘熙脸上,他却也不好说什么。
“我何时才能见到都尉?”
刘熙将茶水放下,脸也沉下。
管家作了个揖,“请您稍待。”
厅内空荡荡的,只有氤氲的茶香,还有窗外的蝉鸣。不多时屏风后脚步乱响,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问道:“你就是清晖书局的主事人?”
刘熙心头一跳,手心里的汗水黏成一团,他站起身,恭敬地道:“在下刘熙,见过都尉大人。”
脚步声越发近,刘熙眼前闪出一双白莽云纹靴,都尉大人背对着他,再次问道:“你是刘熙?”
这声音好熟悉。刘熙的思绪飘走很远,回到十余年前的云阳城,他有些恍惚地唤:“曲兄?”
曲持星转过身,边关的十年风霜将他眉宇染得凶戾,不怒自威的一张脸后谁也探不清他的心思。他声音不辨喜怒:
“刘兄,许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