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荒谬！”
一清道人一声怒喝，而后神色古怪。他走上前一步到萱南面前，阴沉的眸色下压抑着怒火和不屑。
压迫感促使萱南与他对视，一清道人盯着她看了须臾，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动到她颈间戴着的琉璃佩上。
“小友不会以为，贫道真的忌惮你吧？”
一清道人一只手拽住琉璃佩，萱南力气不及他大，到底给他扯去。一清道人掂了掂琉璃佩，冷哼一声：“与其说是忌惮你，不如说忌惮它。”从方才琉璃佩发出光芒，一清道人就知萱南身上这件东西来历不俗。他也算是久在江湖中闯荡，面对着这东西竟也没有头绪。
据为己有的念头一闪而过，一清道人将琉璃佩往袍袖中塞。
“还给我！”萱南伸手要夺，一清道人一抖拂尘将她甩出三尺之外，面上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萱南被他这一甩跌坐在门边，仍要争辩什么，一清道人袖袍中发出震动，“嗖”的一道金光闪过，琉璃佩完好无损地又挂回了萱南颈间。
萱南低着头诧异地看了看，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脖子，只听琉璃佩中的声音带着不耐烦：“这点小麻烦都摆不平。”
本以为只有萱南能听见他的话，不想一清道人更来了兴致，他潜心修炼四十年，竟然也是这人口中的“小麻烦”，他自是不忿。
“方才你怎么不作声？要是救不了那位夫人，可就糟糕了！”萱南抢在一清道人说话前小声埋怨，琉璃灯里的声音打了个哈欠，不欲和她多说。一清道人凑上前来，颇为恭敬地说：“小道方才多有得罪，不知是哪位仙长寄居在此。”
“哼，你倒很会说话。喂，三脚猫——”
“我有名字，我叫萱南。”萱南反驳他，琉璃佩中一声冷哼，“你有名字，难道我就没有名字吗？求人做事也要像这个小道士一样会说话。”
被“夸奖”的一清道人连忙拱手作揖，“请教仙长尊号。”
“听好了三脚猫，我叫玉虚子。”
一清道人从脑海中调动起所有记忆，也并未听说过这个名号。他讪讪收回作揖的手，立在一旁再不说话。玉虚子猜透他心中所想，打了声哈欠，“你身上是有一道青符，至少有三五年之久了，你竟然半点也没察觉到，不知你的修行修到哪里去了！”
玉虚子指挥萱南站起，手掌结成一印，口称不同一般的咒语。咒语越念，萱南的眉头锁得越紧，一清道人也觉察有股奇异的力量与体内进行着拉扯。
“嘭”的一声，青符终于从一清道人身上被剥离，自空中慢慢悠悠地飘下。萱南看着脸色与符纸颜色如出一辙的一清道人，伸出手捏住符纸，有些不解地问：“虽然这道符咒危害大了些，现在已经破解，你怎么不高兴。”
一清道人没出声。
玉虚子哂笑，“这道符咒下得隐蔽，威力又大，势必要害这道士至死方休。他虽疯疯癫癫，倒还有些见识、本领，能给他下了这道符的人，恐怕是他极为亲近的人。”
萱南想了想，恍然大悟，“哦，这就是竺空说的，他是在，难过？”
“不知道。”玉虚子回答干脆，“与你有什么相干？”
萱南摇头，“并无相干。可是我看见他的样子，自己好像也奇奇怪怪的。”
“怎么？怕他想不开一头撞死在剑锋上？你要撞，我可不拦你。”
“两位。”一清道人重重咳嗽一声，“贫道还在场呢。”他叹一口气，不等他抒发自己的感悟，一个侍女急急忙忙从内室跑出来，一边喊着：“醒了！夫人醒了！”一边似风一样横冲直闯要告知阖府这个好消息，她太心急，这一下正好将一清道人撞在门板上。
“这些，都是给我们准备的吗？”萱南看着满满一桌的精巧餐点，诧异地张开了嘴。
小福掩着唇笑，“主君说了，多亏两位道长治好夫人，要预备厚礼相谢。这些是夫人听说后让贵客先吃饱些，等她好些了，要亲自来谢谢你们呢！”
一清道人率先落座，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拿到眼前，“多谢了。”
萱南还在犹豫，小福将一个捏成兔子的面点拿到她眼前，“这是云阳最好的甜食铺做的，夫人平时也最喜欢吃了。”不等萱南推辞和犹豫，点心已经到了她嘴边，软糯的糕点被牙齿咬合的一瞬间，似乎有什么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萱南机械着咬了两口，“很……很好吃。”
而后像是点燃了她的味蕾，萱南一块接一块地从盘中拿着点心。
小福乖巧地站在桌旁，“夫人让我在这里陪着两位用饭，还有什么想吃的都可以和我说。”
无暇顾及小福的话，萱南捧着点心一口一口咬着，像是越冬时的松鼠捧着松果一样。被点心碎屑呛了两口，小福倒了一杯茶，为她顺气，“慢些吃，夫人还备了好多呢。”
一清道人轻摇头，萱南这副食相，实在是……有碍观瞻。
深以为然的玉虚子同样在琉璃佩中发出了一声轻哼，“丢人。”趁着萱南和小福闲聊，他问一清道人：“带着半新不旧的星盘、铜钱，还替人算卦占卜？你本领不低，怎么落到这步田地了？”
“无非哄人家几文钱，吃饭罢了。”一清道人挑起一绺细面吹了吹，只吃不答。
“不在山中修行，非要来人间凑热闹。”
“山中有山中的好，人间，也有人间的好。”
玉虚子不以为然，“好在有人给你下了这道青符？若不是今日我救了你，你的时日可就不多了。说不定哪天就在你做法时暴毙而亡，那时人们只会记得你学艺不精。”他打了个哈欠，“到底是谁，你有没有头绪。”
一清道人笑：“仙长的好奇心很重啊。”他放下筷子，捧着碗喝了几口热乎乎的面汤。吃足喝饱摸了摸肚子，就在餐桌上趴着睡下了。
“呀，这位道长请到客房休息呢！”小福忙要扶起他，被萱南拉住手，“别管他，你家主君是写话本的？”
小福点点头，神情骄傲，“我们主君写的话本，下到云阳，上至州府，都抢手得紧！前些的时候是由别的书局代卖，不过主君越写越火爆，后来就自己开了座书局。最近主君正在写给小孩儿们看的，我看着觉得太幼稚，夫人倒是很喜欢！不过主君写什么，夫人都喜欢……”
玉虚子听得厌烦，决定继续在琉璃佩里继续闭目养神，他还不忘敲打萱南，“别那么多话！”
萱南懒得理他。想起下山的前因后果，若有所思地问：“你家夫人和主君很要好？”
小福一愣，笑容随即蔓延得更深，“是，从小就很要好。”
她是谢家的家生奴仆，自小目睹着小姐和刘家公子相好经过。有心想说，可萱南和那道士也只是外人。她并非家主，家事有什么好对外人说的？小福因此也只是点到为止。
门外有侍女打了门帘进来，“夫人醒了，请两位恩人过去相见呢。”
小福轻轻推了推一清道人，他睡得太沉，纹丝不动。萱南径直往外走：“别管他，我们去。”
“族里的八老爷带着小公子也过来了。”
小福原本在前引路，听了侍女这话面色一变，脚底下的步子一时慌乱，“他们来做什么？还嫌逼迫主君和夫人不够吗？”
饶是小福的声音压得低，萱南也从中听出怒意。她好奇地问：“你家主君又惹什么事了？”
小福叹了口气，转头示意一旁的侍女先行去通报，她则是脚步慢下来，与萱南的间隙便小了许多。“我家小姐嫁到刘家前大病了一场，从那之后，身体就不大好，进府至今无所出。主君与夫人看得开，子息之事不能勉强，可族里三番两次总对着主君施压，要他过继八老爷家中的孙辈做子嗣。”
萱南不解：“自家的事，要他们管做什么？”
小福笑出声，“女道长修行甚久，凡间的人总是弯弯绕绕剪不断，千百年前都是一家人。”穿过回廊，远远望见内院灯火通明，小福的声音又低了几分：“这位八老爷的次子也娶了我们谢家的女儿，是小姐的一位堂姐，比她大五六岁。小姐未出阁前，她还回谢家送了很贵重的一份礼，不想小姐刚嫁过来还没转过年去，她就病死了，留下一个儿子。族里想主君过继这个儿子，一方面觉得他膝下空空，另一方面也打着小姐是他的姨母，定然不会苛待他。”
“小公子可怜，没了亲娘疼。族里的主意谁都知道，看主君没有父母兄弟，挣下了书局这么大一份产业，谁都想来分一杯羹。”院子里静悄悄的，两人的脚步声掩盖了小福的碎碎念。迈入屋内，刘熙身旁站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他胡须花白，看起来倒是精神矍铄；一双鹰眼，盯着人不住打量。
“八叔，这是我从北雾山里请来的高人……”刘熙为刘岱石引荐萱南，孰料萱南竟是看也不看刘岱石一眼：“你夫人醒了吗？我要去为她诊脉。”说罢径直绕到屏风后，去寻谢挽月了，走得远了，还能听见刘熙的声音：“既是高人，自然桀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