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事儿
刘霞和黄尖儿的第一次照面,并不是人们想象中那般,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两个人已经是孩子妈的年纪,早已没了年轻时那股子非要争到你死我活的燥气。
除了刚开始略显僵硬的寒暄,随着炉坑里的煤炭一次次更换升温,气氛也逐渐变得活络起来。
黄尖儿带来了从城里买的一小麻袋反节气的久保桃和六罐雪花膏,全都搁在了炕上。
坐在炕沿的柳万青从没见过这仗势,扭头朝着刘霞挤眉弄眼,原先嘴里还念叨的“骚狐狸”变成了一口一个“妹儿”。
再瞅那黄尖儿不凡的衣着打扮和谈吐,顿时将这两个在农村生活了三十多年,从未见过大世面的女人彻底折服。
“两位姐姐不晓得,咱刚进城里时,见着那路上的小汽车比咱们村里的牛还要多,那些漂亮的女子们穿着时髦的小碎花裙子,肩上还披着白纱披肩哩!”
柳万青慢吞吞站起身,示意黄尖儿到炕上坐着。
刘霞也放下了手中的钩针,抓了一把瓜子仁放到黄尖儿手心里,听得入了神。
“城里的人儿可不管什么害臊!女子们在大街上牵着自己情郎的手,甭管别人什么眼光,笑嘻嘻的,咱第一次进城里,可不懂这路数,直盯着一对男女看,那女娇娘还以为咱是个痴人,直使唤她那个情郎扔给咱几张票子,打发咱走哩!”
“哈哈哈哈哈哈……”
两个农村女子从未听过如此有趣的新鲜事儿,笑得前仰后合。
黄尖儿也掩嘴笑,手里偏要拿些东西才舒服,她起身蹬着高跟鞋,“哒哒哒”走到门边。
“那尖儿妹子,你去城里人生地不熟的,这糊口该是成了难题,你如今在城里做啥好生计哩”
柳万青见黄尖儿拿起铁簸箕和扫帚开始扫地,忍不住地就问出口来。
屋里一阵静默,刘霞朝着柳万青挤了一眼眉,似是在怪她哪壶不该提哪壶。
自从黄尖儿离开团结屯后,村里便有过一阵子流言蜚语,说黄尖儿在城里做了洗头妹,傍上大款过了娇太太生活。
还有人说她到有钱人家做了保姆,勾引七八十岁的老男人,得了一笔遗产,再不可能回到团结屯过苦日子了。
在那个年代,但凡走出农村的女人都会被戴上一个幻想的帽子。
人们自动舍去女人们在城市打拼的漫长过程,将最后的光鲜结局冠以出卖身体的由头。
“其实,刚走出去的第一年,的确很艰苦,咱在餐馆里当洗碗工,卖报纸,当服装城的销售员,去给有钱人家打扫卫生,在没屋檐的天台一住就是半年。”
“后来,手里宽裕了些,心思多了,就想着去学门手艺。”
“于是就到服装城的门市里当学徒,但咱在做衣服这方面确实是没什么天赋,又跑去农贸世集学杀猪,兜兜转转半年多,没起色,突然想着能不能开家小店铺卖豆腐哩!”
黄尖儿回忆着这么些年在城里打拼,其中艰苦无人倾诉,顿时哽咽了起来。
刘霞闻言也是眼角沾了湿意,女人在哪儿都不容易,更何况离家在外,无依无靠。
“是了,听说你家是做豆腐的,十里八乡有名,你在家里长了这么些年,做豆腐的手艺也定是不会差的!”
刘霞开口说话,垂首摩挲着手里的钩针和毛线,心事重重。
“霞姐儿说笑了,起初啊!这豆腐铺里各杂物的置办就花费了我不少积蓄,咱一个女人家出门在外无依无靠,没有门路,全靠蛮力,街里街巷的也不熟,没什么人愿意照顾生意。”
“是的嘞,万事开头难,你开的豆腐铺子现如今如何哩”
柳万青磕着瓜子,甩手扔进炉坑里。
“哎!别提了,自咱开这铺子的第三年,生意才有了些起色,也是老天爷眷顾,街旁边不远开了一家新纱厂,每到下了工,厂里的男男女女们就到街上转悠,顺便买些吃喝,咱家豆腐铺也跟着沾了光。”
提到这个,黄尖儿便眉开眼笑,声音也是亮了几分。
“但咱平日里可不只卖豆腐,豆腐脑,咱还做了些旁的吃食招揽客人,有过一段时间,生意好得不得了,忙得我不得不再招个帮手。”
“那感情好哩,尖儿妹子现在岂不是大老板怪不得带那么好的东西过来。”
柳万青拿手摸了摸炕上的雪花膏,讪笑着提了提眼皮。
“平日里,咱和你霞姐儿在家从不抹这雪花膏,这都是城里姑娘涂的新鲜物,咱这一辈子算是没指望了,你四海哥看我抹个蛤蜊油都要阴阳怪气半天。”
黄尖儿一听这话,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她捋了捋落在额前那几根抹了梳头油的发梢,咧嘴开口道:“姐儿如果喜欢这新鲜货,改日得了闲可以去咱那儿取,咱那可多着呢。”
柳万青一听喜笑颜开,她激动地盯着黄尖儿:“妹子,要不这次回城里咱也和你去,我去给你帮忙,不要别的,包吃住就行,省得男人说我天天闲手闲脚,无事可做。”
黄尖儿低头诧异地看着柳万青显怀的肚子,被咽得说不出话来。
刘霞忙开口解释道:“你别听她乱嚼,她就是想一出是一出,没个正形,千万别和她计较。”
黄尖儿忙摇了摇头,继续开口。
“哎!两位姐姐有所不知,如今,咱的豆腐铺子已经被人占了,估摸是再也别想要回来了。”
两人一听这话,都有些吃惊。
“咋滴啦这东西还能随便乱抢,城里人不该是这么厚脸皮吧!”
“怪咱,怪咱遇人不淑,那年,豆腐铺生意旺,几家红眼的铺子联合起来要砸咱的店。”
“欧呦,这可不得了,是啥人哩心思忒歹毒了!”
刘霞和柳万青抓着黄尖儿问道。
“哎!自打开了铺子后,咱在街上住了接近三个年头,平日里没什么喜好,就喜欢去逛逛音像店,听听歌!”
刘霞和柳万青一听这话,后续也是猜了个七七八八。
“该不是你与那音像店的什么人结下什么仇怨了”
黄尖儿点了点头,低头哭出了声。
“音像店的老板管元安当年和咱一般年纪,现在想想,真是恨自己年少无知,这管元安会弹曲作词,颇是个有学识文化的人,咱和他见面次数多了,混了个眼缘,没过多久,就确定了恋爱关系。”
“那段时间,咱无心做生意,整日整日的呆在他的音像店陪他写词做曲,不知不觉,两人谈了一年多的恋爱,谁知突然有一天,有个女子跑到咱的豆腐铺子大吵大闹,说咱勾引她男人,要找人把咱的店给砸了。”
柳万青皱眉,突然喊了一句:“该不会是那个男的一直骗你的哩!他有了别的女人,还脚踏两只船”
黄尖儿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那女子要闹得全天下都知道,我黄尖儿就是个三儿,专挑有女人的男人下手,让人家笑话!除非咱同意把铺子转给她,她才肯罢休,不然她就要一直在街上闹,把咱的豆腐铺名声搞臭!。”
“那又咋滴了?铺子是你的,她说拿走就拿走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刘霞有些激动,支着身子从炕上爬起来,提起炉子就要给黄尖儿倒水。
“哎!也不怕两位姐姐笑话,当时事情闹得天翻地覆,没过多久,咱就发现怀了那畜生的种……”
“啥子耶!!!”
柳万青从炕上跳了下来。
“嗷……是外面那个瓜娃子”
转脸,她又一脸了然地小声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