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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该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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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人记得李冬衡病了多久。

    也没人知道他是怎么离开县医院的。

    他在雪地里留下脚印,如同糕点铺里一成不变的模子,机械重复,默不作声。

    代二华成了全县通缉犯。

    尘封多年的失踪案和年关暴力伤害案汇聚成了一张网,判了代二华死刑。

    他拼命地逃,逃跑时偷走了柳老三藏在床板下的一枚玉扳指,顺跑了关四海家躲在稻草轱辘里御寒的大公鸡……

    作恶多端的青年为这一场远行做足了准备,却忘记了在大山里燃火就如同在战场点起狼烟。

    “艹他娘的!”

    可是有什么办法,他又饿又冷,直到吞下大公鸡的最后一只爪子,他心中留存的依旧不是悔悟,而是怨恨。

    窸窸窣窣的枯草变成了一个个索命的冤魂,而在其中,一抹瘦削的影子突兀地出现。

    代二华被吓得后退了几步,用力揉了揉眼,等到看清来人是谁后,嘴角轻蔑上扬。

    “妈的,小野种,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

    火光将李冬衡的脸映得明暗不清,大病初愈后,他的面色恢复了些许红润,却不难看出又瘦了些,但依旧厮称。

    急促呼吸的胸脯下,一颗心脏在历经绝望和痛苦后向死而生,他右手攥紧用来装二胺的空塑料麻袋,嘴唇开始蠕动。

    “你不该动她的。”

    男孩周身散发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坚毅气息,他在为谁发疯,拼了命也要让人偿还。

    “动谁?许七草那个贱丫头吗?哈哈哈哈,我不仅动她,我tm今天还要弄死你!”

    火光撩起的黑烟捂化了李冬衡腿边的雪,愣神之际,代二华抄起插在鸡骨上的匕首就朝着李冬衡的脖颈刺去。

    “妈的,弄死一个是死,弄死两个也是死,臭野种,今天就让你下去见你的婊子妈!”

    体型和力量上的差异让李冬衡很快就落了下风,匕首刺伤了他的手腕,他转身躲开了代二华的攻击,可是额头却遭到代二华一记重拳。

    李冬衡摔倒在即将消亡的火光灰烬里,嘴中呼出的热气轻轻抚慰着额头上的淤青。

    代二华扔掉手里的刀,却并不打算罢休,他上前一脚踩住李冬衡缠着二胺麻袋的手指,挥起的拳头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招呼在李冬衡的颧骨上。

    血腥气很快涌入李冬衡的鼻腔,他感觉不到疼,喉间是甜甜的。

    他看着长满星星的天空。

    忽然回忆起许七草小心翼翼地将水果糖塞进他的嘴里。

    看见她笨拙地拿出包裹着热乎乎猪肉的白菜心,嘻嘻哈哈的,仿佛她本该一辈子无忧无虑。

    如果不是他生病,她就不会着急回家,她就不会被坏人伤害,她就不会跌进黑洞洞没有光亮的冰河。

    她就不会,过了那么久,都还不愿意睁开眼睛看他一眼。

    泪珠与溅落在眼皮下的血滴交缠着,李冬衡握了握手里的麻袋,扬起的手臂剧烈抖动,骨头里嘶叫的痛意让他本能地想要放弃挣扎。

    可是,下一刻,积攒的力量忽地叫嚣起来,他将麻袋套在代二华的脖颈上,勒住,用力勒住。

    唇角涌出的腥红血液一滴滴落在代二华的眉毛上,李冬衡的眼神平静得可怕,找不到丝毫可以钻空还击的裂缝。

    这一副沉重的小小身躯摇摇晃晃地将本来毫无胜算的破烂结局逆转。

    逐渐失去氧气的代二华发了疯地用指甲抓挠着李冬衡的脸。

    “呃呃放手放”

    李冬衡固执地不愿意松手,固执地要等到心里的人儿笑嘻嘻地和他说话。

    小孩子的回击方法总是天真又简单,你给我一记疼,我就要还你一拳。

    无论我的气力是否在别人眼里微不足道,无论你是不是庞大的怪物。

    她,谁也不准动。

    后山的柞树林里野丁香还没绽放,即将熄灭的火光复燃,捂化了包裹皲裂树皮的寒冰。

    浑身沾染脏污的少年躺在灰烬里,眼神温柔地看着星星。

    县医院,病房。

    昏迷了半个月的许七草蜷了蜷手指,一串泪水从眼角滑落,她缓缓睁开眼,沾着甜腻糖水的唇瓣开合着。

    “呜呜妈李冬衡李冬衡”

    许代梁当上村书记时,团结屯正赶上集体迁坟。

    后山上各家祖坟被高高的蒿子杆儿挡住,几乎是每家每户都有主事的当家人,唯独豆腐黄家只有一个偏瘫在床的黄母。

    这是黄尖儿离家出走的第八个年头,蜕变成为女人的黄尖儿突然出现在南鱼坝子薄薄的晨雾里。

    被城市气息熏陶女子摇身变为团结屯最时髦的人儿,穿着大几百块的貂皮大衣,夸张卷起的大波浪在散发泥土气息的乡村里显得格格不入。

    她大方地与坐在地头身穿蓝襟对褂的小脚老太太寒暄,白皙的脸上涂脂抹粉,桃花眼扑闪着,笑着捂嘴介绍:“这是我儿子,到年刚好满四岁。”

    站在黄尖儿身旁的,正是尚未记事的代二华。

    那年,许连文七岁,许大森刚好四岁,而许七草正躺在她妈刘霞的肚皮里,等待降生。

    黄尖儿的突然出现,让整个许家的气氛降至冰点。

    挺着大肚子的刘霞将许家西屋收拾出来,拿着自己的衣裳和几根钩针几卷毛线独自在西屋住下,要不就是终日坐在炕上织织缝缝,一声不吭。

    关四海的媳妇柳万青也到了显怀的月份,她时常拿着鞋底样子过来串门,让针线手艺好的刘霞帮她改改不成型的毛线鞋。

    “这年头,真是三条腿的□□不好找,不要脸的小妖精满村都是。”

    柳万青把一条黑色毛线放进嘴里抿了抿,扭头又对刘霞说。

    “你是没瞅见,前几天刚回来的那谁,像个骚狐狸似地,带着她那个不知道爹是谁的儿子四处串门,还要不要脸了?”

    “寒冬腊月的,腿上扯着一条什么尼龙丝袜,瞅给她美的,冻死她个骚蹄子……”

    “看看那一个个老少爷们挪不开的眼皮子,哎,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柳万青喋喋不休,字里行间像是吞了几十枚酸李子。

    “咱给你说,你可得把你家老许看紧了,有文化的男人歪歪点子多,要是他……”

    下面的话,刘霞是一句都没听进去,许代梁和黄尖儿年轻时的露水情缘早已经是众人皆知的“秘密。”

    她黑着脸,好像在低头专心织她的鞋。

    门外,突然一阵吵吵嚷嚷,一声绵柔的:“刘姐,你在家吗?”直叫听的人骨头酥软。

    柳万青朝着刘霞使了个眼色,转头换了副笑脸,得了同意,就出门迎客去了。

    “哎呦,咱寻思是谁呢?原来是城里回来的大红人啊!你刘姐怀了身子,行动不方便,有事您进来说呗。”

    黄尖儿淡笑着,把手里一支精致的竹蜻蜓递给瞅着她好奇的许大森。

    “华子,去,和这小哥儿一起玩去,妈去和你姨们拉拉闲话。”

    她扭头让代二华去找许大森玩,自己蹬着高跟鞋毫不客气地进了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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