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她
上山容易下山难,婉姝又堵着一口气,难免脚步快了些,脚趾顶着鞋头剧烈摩擦,痛得她忍不住吸气。
耳边忽然响起赵珅温声细语的哄劝,婉姝顿觉一股委屈涌上心头,眼前氤氲一片,忍不住红了眼。
没注意踩到石阶边沿,残雪硬滑,她脚下一出溜,连带着春燕一块滑倒。
事发之突然,叫赵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伸出去的手也只抓到了婉姝身上的氅衣,没能阻止她下跌。
“啊!”
婉姝被提起的氅衣勒住脖子,没有磕到后脑,但被发钗扯得头皮一紧,并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墩儿。
剧痛之下,眼眶里的泪水一下子就滑落下来,婉姝难忍地发出几声呜咽。
“小姐!”
“婉姝!”
春燕惊叫一声后,强忍着屁股和后腰的疼痛去搀扶婉姝,“小姐,有没有磕到?”
赵珅在另一边扶着婉姝的手臂,刚将她拉起来就被人狠狠撞了下手肘麻筋儿,手不自觉地松开。
楚怀玉握住婉姝胳膊,挤开赵珅,直接将婉姝打横抱了起来,用披风遮住她脑袋,低声道:“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下山后怀玉任凭婉姝表姐处置,别让旁人看了笑话。”
婉姝听到石阶下方传来谈笑声,知道自己现在形容狼狈,不想丢脸,便往怀玉怀里缩了缩。
脸埋在他胸前,闷声道:“快走。”
临走前,楚怀玉斜了赵珅一眼,“劳烦赵兄带春燕下山。”
春燕正叉着腰龇牙咧嘴,闻言瞬间收敛表情,看向赵珅略显不满的脸,摆手道:“奴婢可以自己走。”
此时陈妙玲指派的侍卫已经没了踪影。
赵珅眼角微抽,勉强扯出一抹笑,“春燕姑娘不必逞强,在下,背你。”
下山时碰见正在找人的王鸿远和程鑫,两人见到楚怀玉怀里抱着位姑娘,呆立在一旁默然注目。
楚怀玉淡淡扫了眼王鸿远,后者在看到紧跟其后的赵珅与春燕时,顿时福至心灵。
“哎呀赵兄,这不是春燕姑娘嘛,你们这是?”
赵珅眼皮一跳,连忙解释,“顾小姐主仆二人意外摔倒,正巧被在下与怀玉碰见,总不能袖手旁观。”
说着,赵珅空出一只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重重喘息几声。
“顾小姐,难道是怀玉表姑家的顾小姐?”见赵珅点头,程鑫眼睛一亮,当即就要上前帮忙。
王鸿远立马抡起胳膊砸到程鑫肩上,“也不知婉姝摔伤了没有,咱们赶紧下去帮忙寻大夫吧,我有点走不动了,你扶着我点儿。”
程鑫黑着脸掀开王鸿远,“谁叫你吃这么胖,我先走一步去找大夫,你自己慢慢走。”
程鑫没注意到赵珅眼底的阴沉,扭头去追楚怀玉,自荐帮他抱一程婉姝,被拒,只好快步下山准备车马。
等楚怀玉抱着婉姝下来,程鑫狗腿的掀开车帘,“厢内备着暖炉毛毯,快让表姐进去,别冻着了。”
楚怀玉面露感激,“多谢程兄,我先带婉姝表姐回城看大夫,可否劳烦你等春燕姑娘下来,带她与我们会合?”
程鑫第一次体会到被怀玉正眼相看,精神一振,郑重点头,“楚兄放心,我很快就带人去找你们。”
楚怀玉抱婉姝进入车厢,贴壁坐下,却未放下婉姝,而是将拢在怀里,双腿叉开使婉姝臀部悬空,一手扶她肩膀,另一只手去关厢门,同时吩咐车夫启程。
婉姝被怀玉这一系列动作弄得懵了一瞬,接着惊恐地瞪大眼睛,推着他胸口挣扎,低声怒喝,“放开我!”
楚怀玉按住胸口上的柔荑,微微用力控制住婉姝肩膀,无奈道:“婉姝表姐误会了,怀玉是怕你坐下会疼才这般。”
婉姝僵住,她无法忽视尾椎骨处传来的阵阵疼痛,却也不能接受躺在怀玉怀里,于是涨红着脸道:“我不疼,放我下来。”
楚怀玉低下头,松开婉姝的手,手指靠近婉姝的脸想为她擦掉未干的泪痕。
婉姝偏头躲开,语气微冷,“放我下来!”
此时马车忽然剧烈颠簸了几下,婉姝猛地吸气,下意识抓紧了怀玉的衣襟。
厢外传来车夫诚惶诚恐的声音,“这段路不好走,请贵人多担待,一会儿进了官道便不颠了。”
婉姝反应过来后立马松开手,却因刚刚摸到的濡湿感而愈发羞愤,脸色更红。
“待上了官道,我便放你自己坐,可好?”
婉姝梗着脖子不看怀玉,也不想再和他说话,但下一次颠簸,她还是会因某处疼痛而忍不住紧张抬手,索性抓着他不放了,只仍旧歪着头不去看他。
楚怀玉微微摇头,始终小心护着婉姝,上了官道后婉姝没再提自己坐,他便也没放手。
终于进城,楚怀玉抱婉姝进入医馆,让女医为婉姝查看伤情,他则在外紧张等待结果。
女医很快出来,脸色不大好看,“幸好没伤到骨头,但免不了疼上十天半月,你是那位姑娘什么人?”
楚怀玉如实作答,“表弟。”
女医皱着眉上下打量了怀玉一眼,最终叹了口气,怜惜道:“那位姑娘的鞋子看着厚实,实则内亏底硬,实在不适合登山。”
那姑娘衣着不俗,怎偏鞋子不合脚呢?脚趾都磨肿了,家里怕不是有后娘吧?
女医见少年脸色难看,摇了摇头转身去拿药膏,又回到隔间与婉姝交代用法。
“每日涂抹三次,以掌揉化效果更佳,我先为你用一次,就没那么疼了……回家后最好卧床休养,避免大幅度动作。”
陈妙玲从侍卫口中得知婉姝滑倒,以及春燕抱怨靴子不合脚一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再顾不上什么结交应酬,第一时间下山。
得知婉姝主仆已经回城寻大夫,她也迅速赶回张家,一通责问后,得知柳姨娘院里的丫鬟接触过为婉姝准备的靴子,当即将人抓来,严刑拷打,问她受何人指使。
“奴婢冤枉啊,大奶奶,奴婢真的什么也没做,大奶奶饶命啊!”
张岿闻讯赶来,阔步走到陈妙玲身边,牵起她的手温声道:“何故让夫人气成这样,这些不听管教的东西直接打死或是发卖便是。”
陈妙玲忍住抽回手的冲动,冷声道:“夫君也知婉姝是什么身份,她一个丫鬟与顾家无冤无仇,却对婉姝的靴子动手脚,想必是冲我而来,我自问嫁入张家以来,从未苛待过下人,又怎会惹得柳姨娘院里人记恨?”
“大爷,大奶奶,奴婢冤枉啊!”
柳姨娘是张岿情窦初开时喜欢的女子,辗转多年才抱得美人归,正是春风得意时,难免偏爱几分,可他不是蠢人,分得清轻重。
于是也冷了脸,“夫人放心,此事为夫必然给你一个交待,既然这贱婢不肯说,便拖下去大刑伺候,总有她开口的时候。”
那丫鬟闻言大惊失色,要开口时却被张岿的人堵住嘴拉了下去。
陈妙玲见张岿仍有袒护柳姨娘的打算,眸子暗了暗,失望地抽开手,转身道:“那便辛苦夫君了,我去看看婉姝。”
张岿并未发觉不对,还庆幸自己娶了一位贤良淑德、宽容大度的好妻子。
毕竟少有人能接受丈夫先纳妾后娶妻,陈妙玲虽心有不满,但从未为难过柳姨娘,上对长辈下对奴仆,无一不妥帖。
陈妙玲前脚刚走,张岿就得到了回音。
“大爷,那丫头刚看到刑具便招了,说是柳……”
张岿抬手打断,沉声道:“下人算计主子,既无仇恨,就是为财,你去将人处理了,别让人查到张家便是。”
“是。”
婉姝如今不宜行坐,只能暂留望月城。
楚怀玉租了间小院,将婉姝抱到榻上,道:“我已去信信都,你安心休养就好。”
婉姝趴在榻上,脸朝向里侧,“知道了,你出去吧,我要休息。”
楚怀玉刚走出房门,陈妙玲便来了,见到他急忙问道:“婉姝呢,她伤势如何?”
未等他作答,婉姝的声音便从里面传来。
“是玲姐姐吗?快进来坐。”
陈妙玲朝怀玉微微颔首,便推门进屋,一见到婉姝便红了眼。
“这小院子如何方便,春燕也无法照顾你,不如去我那儿吧,全当给我个机会恕罪,好不好?”
“恕罪?”婉姝一时没明白,失笑道,“是我自己走路滑倒,哪里需要你道歉?你今日怎的光揽错呀。”
陈妙玲见婉姝一脸单纯,并不知自己被人算计,不禁有些担心她将来被人欺负,可转念一想,顾家非陈家,定不会将女儿嫁入复杂之家,或许婉姝一辈子都不会见到后宅这些腌臜事。
犹豫片刻,陈妙玲终是自私了一回,不想与婉姝心生嫌隙,便道:“都怪我没管教好下人,使她们拿错了靴子给你,才害你这般。”
婉姝闻言笑容更甚,她就知道妙玲不是故意的,“这样呀,那你可得好好罚那下人,怎能对她家大奶奶的好姐妹这样不仔细?”
瞧着婉姝当真没有生气,陈妙玲心里重重松了口气,挤出一抹笑,“你放心,定不会轻饶了她。”
两人又说了会儿体己话,陈妙玲见婉姝实在不想挪动,只好放弃带她回府的想法,承诺自己定日日过来看她后,依依不舍地离去。
被楚怀玉送出大门,陈妙玲本想嘱咐几句,让他有事到张府找她,不想楚怀玉率先开口。
“赵夫人,您与婉姝表姐情同姐妹,有些事我不好随意插手,但若你对婉姝表姐虚情假意,当面背后做两套,就休怪怀玉不讲情面,亲自讨要公道了。”
少年语气舒缓,唇角上扬,一副极好说话的模样,可眼底却覆着一层寒霜,一字一句皆是不加掩饰的警告。
他是说,张家若不严惩害婉姝的人,他会亲自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