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
婉姝并不认为自己醉了,因为她能够清醒的感知到身边发生的一切。
手背上的温热,耳边的呢喃,以及怀玉湿热的气息,都是那样的清晰。
婉姝很惊慌,想要质问怀玉,又想逃跑躲避,可无论她如何努力,身体却不听使唤,半点动弹不得。
挣扎到最后,她想,她大抵是在做梦。
梦里,怀玉将她抱到榻上,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脸上,距离之近足以感知他的急促与紧张,他似在极力克制什么,最终为她盖上被子迅速退离。
看啊,就算在梦里怀玉都不会对她下手,又怎会趁她醉倒做出那样轻浮举动?
婉姝在心里安慰自己,一定是白日受到惊吓才做了这样古怪的梦。
良久之后,又似顷刻之间,婉姝忽然被一种骇人的坠落感惊醒,睁开眼却对上了怀玉含情脉脉的双眼。
“姝儿。”
眼前的怀玉不再是她印象中清瘦乖顺的少年,而是穿着婚服已然长大成熟的怀玉,俊朗无双,眼神魅惑。
“姝儿。”
红烛鸾帐下,他覆于她之上,深情地望着她,并用低哑的声音亲昵唤她,一遍又一遍,目光逐渐充满欲色,最终压下了身子。
婉姝眼睁睁看着怀玉殷红的嘴巴慢慢靠近自己,双唇微张,喷洒出灼热的气息。
啊——
婉姝猛然睁开眼,脱口而出一句“不要”,胡乱挥舞的手臂许久才停下,只余急促的喘息。
良久,婉姝呆呆地偏过头,熹微的晨光透过窗纸照进屋子,让她看清了自己身在何处。
小几上燃尽的蜡烛,未收的酒盏小食,以及枕边怀玉留下的纸条,无不昭示着她刚刚做了一场怎样荒唐的梦。
纸条上写:唤表姐不醒,斗胆置您于榻,望恕无礼,而您醉酒之过,全错在怀玉,定深刻自省,之于观景台夜谈一事,必三缄于口,不累表姐名声。
婉姝攥着纸条匆匆逃回房间,幸而春燕未醒,教她松了口气,悄悄将纸条掷于痰盂,又倒茶点浇毁,才彻底安心。
“小姐?”春燕听到水声,揉着眼睛走出隔间,见婉姝站在床边,立刻清醒,“您要起啦,怎么不喊奴婢?”
婉姝心跳如擂鼓,强装镇定地脱下外衣钻回床上,道:“只是渴了,起来喝口水,再躺会儿吧。”
春燕瞧了眼外头尚早的天色,没有发现端倪,便回隔间悄声拾掇自己,随后轻声出门,去为小姐准备洗漱所需。
婉姝将自己卷在被子里,一遍遍回忆,还是不能确定梦境是从哪一刻开始的。
根据纸条所写,怀玉确实将她抱上了榻,那吻手一事……
春燕很快端水回来,见婉姝坐在床边发呆,快步走过去,将床幔收起,“要起了吗?”
婉姝点头,任由春燕给自己更衣梳头,始终不发一言,直到春燕拿起枕边的佛珠要给她套上,婉姝忽然抽回手。
“今日戴镯子。”
春燕愣了愣,疑惑地看了眼小姐手腕上从来不摘下的银镯,放下佛珠,又从妆匣里挑出一个花样复杂的金镯子,“戴这个?”
婉姝看都没看便重重点头,“对,就是这个。”
“……”
早饭时楚怀玉没有出现,梁氏告诉婉姝说怀玉读书刻苦,天不亮就出发去书院了。
婉姝沉默点头,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楚怀玉旬假回顾府时,得知婉姝去孟府进修女红,笑着摸了摸身上的鹿皮挎包,没有在意。
十日后再回来,婉姝去长信侯府跟宫里来的嬷嬷学习礼仪,两夜未归,楚怀玉望眼欲穿,失落而去。
又过了十日,楚怀玉提前得知婉姝去了望月城赏梅,终于明白她在躲着自己,隐隐猜到缘由,心中懊恼郁结,当晚便不顾风雪赶去望月城。
翌日巳时到长寿山脚下,于人群中寻找婉姝的身影。
一同来的还有王鸿远和程鑫。
程鑫在竹林被捅一刀,侥幸留得一命,他认为是楚怀玉给他点穴包扎救了他,伤未痊愈便回书院,每日跟在怀玉后头嘘寒问暖。
“楚兄喜欢赏梅呀,可有钟爱的品种,要不我送你个园子吧?”
程鑫这话深深刺痛了王鸿远,王家虽富贵,但规矩太多,他可做不到像程鑫这般财大气粗,张嘴就能送人园子。
“你当怀玉是什么人?他救你又不是为了钱财,你这是侮辱他知道吗?”
程鑫顿时急了,“我喜欢谁就为谁花银子,自小如此,怎就埋汰人了?再者说,好园配君子才算物尽其用,楚兄收下园子乃是善举,你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强词夺理!”
“你无理取闹!”
“怀玉呢?都怪你非与我争论,怀玉在这人生地不熟地,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好?”
“明明是你故意找茬!”
“还不快找人!”
“……”
长寿山以桃梅闻名,各占半山,一年四季皆是景色,昨夜下了整晚的雪,却不减游客热情。
婉姝跟随同伴踏雪寻梅,初时还觉得有趣,但很快被脚底的凉意冰得失了兴致,开始后悔来凑热闹。
陈妙玲走在前头与人交谈,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婉姝,见她闷闷不乐,与旁人解释两句,便慢下脚步与婉姝同行。
“冷不冷?都怪我考虑不周,让你大老远来这受罪。”
陈妙玲夫家是望月城兵马司副指挥张岿,虽是新妇,应酬不少,却也没与婉姝孟瑶断了联系,信中得知婉姝想出来散心,便邀她来望月城。
几月未见,如隔三秋,奈何身份使然,需要左右逢源,难免顾不全婉姝。
婉姝见陈妙玲面露愧疚,忙抱住她胳膊,笑道:“这话说的好见外,我来望月城主要是为看你,见你过得好,我和瑶儿才能放心,哎,只可惜我受不了踏雪之苦,无福享受寻梅之乐,才子佳人果然不好当。”
陈妙玲扑哧一笑,无奈道:“你呀,惯会逞强,这回知道苦了?我送你下去罢。”
婉姝摇头,她看得出妙玲忙于结交,怎好毁她机遇,故意调侃道:“你都是有家室的人了,还与我黏在一起偷懒,不怕被婆婆打板子呀?”
“说什么胡话?”陈妙玲无语道。
婉姝笑了笑,推推她,“我认得路,又不着急回家,等你闲下来再带我逛望月城,不过你得准备好银子招待我。”
“好好好,我定备足银子留够时间,陪顾大小姐玩个尽兴。”陈妙玲语气轻松,眼中却有感激。
张家情况复杂,婆婆也不和善,她实在不能任性,便指派一名亲信侍卫送婉姝主仆下山。
下山时,婉姝因为脚疼走的有些慢。
春燕抱怨道:“张家准备的什么鞋子呀,又冷又硬的,奴婢是下人也就算了,怎能这样对待小姐?”
婉姝瞥了眼面无表情的张家侍卫,让春燕别说了。
春燕哼了一声,对陈妙玲心生不满。
嫁了人就不是好姐妹了?以为顾家是好欺负的吗?回去她就跟太太告状。
赵珅找来时,看到婉姝一瘸一拐地走路,立刻上前关心,“可是受伤了?”
这是婉姝第三次见到赵珅了,数日前在长信侯府见过一次,被风婕郡主拉着一起旁听了他与世子谈话,发现这人说话十分有趣。
“不小心崴了一下,并无大碍。”婉姝道。
赵珅却面色紧张,当即背过身半蹲在婉姝面前,“崴脚不可轻视,我背你下去。”
婉姝摆手,“不必了,真的不怎么疼。”
赵珅偏头,语气是夸张的委屈,“顾小姐是嫌弃在下,还是怕赵某以救脚之恩讹上你?”
什么救脚之恩,婉姝被逗笑,还是觉得不妥,正要再次婉拒,却被春燕轻推了下。
婉姝以为春燕是要自己上赵珅的背,皱眉看向她,却见她朝自己使眼色,示意她看右手方。
婉姝不明所以地偏头,顿时神色一僵。
怀玉怎么来了?!
“顾小姐是要赵某求您才肯爱惜自己的脚吗?好吧,那我求求你……”
赵珅话未说完,余光便见一人大步踏来,偏头看去,正是沉着一张脸走来的楚怀玉。
吸取上次教训,赵珅立马直起身子后退两步,同时离婉姝更近了。
“楚兄也来寻梅呀,真巧。”
楚怀玉冷冷扫他一眼,“不巧,听说婉姝表姐伤了脚,我是特意来接她的,免得让心怀不轨之人借机生事。”
赵珅脸上的笑淡了下来,“楚兄这是何意?就算在下有心结识顾小姐,也无法让她崴脚吧?我又不会巫术。”
婉姝也觉得怀玉针对人家太明显了,不赞同道:“怀玉,赵公子也是出于好心。”
楚怀玉倏地转头看向婉姝,眼中有受伤,有执拗,“所以婉姝表姐是要我背你,还是要他背?”
婉姝皱了皱眉,不喜被迫做选择,于是拉起春燕往下走,声音也带了气,“我谁都不需要。”
婉姝承认自己在躲怀玉,主要是因为那晚的梦让她觉得羞耻,其实心底还是偏向于自己误解了怀玉,经过这些日子内心总算平静,本打算这次回家后恢复如初的。
可怀玉的突然出现,以及他刚刚那近乎坦白的眼神,让她再难假装没发现怀玉的心思,顿时变得心烦意乱起来。
赵珅看了眼怀玉,压低的语气暗含讥讽,“楚兄这又是何必呢?”
说完快步跟上婉姝,好声好气道:“拿自己的身子与人置气最不值得,疼的可是你呀,我发誓真的不会讹你,让我背你下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