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为下(一)
“你们俩个怎会在一起?”沈暄上前一步,抱住岳辽的胳膊问。
虞爻看了沈暄一眼,将她一把搂了过来,然后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
“哦,”听完虞爻说的,沈暄瞥了岳辽一眼,揶揄道,“你俩还是亲戚呢。”
岳辽见沈暄秀眉轻蹙,面上似是不悦,往前走了一小步,扯了扯她的衣袖:“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只是实在不愿意提及过往。”
沈暄努着嘴瞪了他一眼,道:“晚上再和你算账。”
语罢,在门口的几人都愣了下。
虞爻眯着眼,看向两人:真不拿往我们当外人,什么话都往外说。
“娘子,”岳辽掩面轻笑一声,目光深情,看向从脸颊红到脖颈的沈暄,轻声道,“有些话,我们关起门来再说。”
一句都听不下去的虞爻,挽起睁着大眼听得津津有味的温念,走进了卫珣的厢房。
榻上的人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额上覆着一层虚汗,抓着被衾的手因为用力青筋暴出,又像是突然梦到了什么,身子来回乱动。
卫珣看起来很痛苦,温念俯下身子赶忙握住了他乱抓的手,紧张道:“为何又成这般了?”
一旁站着的刘贺惶恐难安,像是魔怔般,念道:“我、我不知道,你、你方才出去后,殿——他便成这样了。”
怎么办,怎么办,太子要是真出事了,我该怎么办?
虞爻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轻轻拍了拍刘贺的肩,宽慰道:“别害怕。”
虽是这样说,她的眉间也染上了担忧。
晚膳之前,虞爻便去看过另一侧厢房的柔伊娜了,她的状态比卫珣更差,刚才又是吐血又是腹胀,难受得紧。
女寨的姑娘有会些医术,却未有会蛊术的。
等不了了。
“刘贺,我们今晚就回军营。”虞爻开口道,“我怕再拖下去了,就迟了。”
话落,刘贺低着的头颅抬起,看向她,沉沉地点头:“好。”
事不宜迟,虞爻向沈暄嘱咐了一番,言明去意后,于午夜之时将卫珣和柔伊娜驮上马车,让温念照顾二人。她则与刘贺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同十名精锐一同,护着两人。
重新换好了西域马商的衣裳,众人驾马启程。
相比来时夜间的缓速慢行,选此次他们选择由女寨向里走,先入大夏的境内,后路经南陵、温巫、邬寨、从大夏南方一路由东向西前行。
路上走得很顺畅,因刘贺举着秦郅的令牌,守城将领无一不知晓,只管放行。饶是这样,他们马不停蹄,一路颠簸,还是走了三天三夜才到军营。
幸好,幸好,卫珣和柔伊娜只是昏睡着。
“将军——”
李拓掀开帐帘,快步跑了进来。
端坐于书案前,俯首看着南夷舆图的秦郅,听到这欢欣的语调,抬眸睨了他一眼,只见素日稳重之人,此时却是雀跃不已。他道:“这般模样是要作何?”
“将军,您看——”
话未言完,又有人掀开帐帘跑了进来。
“将军!”
秦郅闻声,一颗心突然跳动不已,顺着日光透进的地方看去。
踩着光影一蹦一跳的身影,每一步,都好似走进了他的心里。
悬于峭壁立崖的心,慢慢回到了它该去的地方。
手中握着的狼毫,在纸上划下深深的一横,秦郅压住了想要起身的意欲。
“将军将军,”虞爻在书案前蹦跶了一圈,笑道,“不负所托,任务完成,平安归来。”
眼前人依旧是一副明媚样,仿佛不曾历经任何事。
秦郅却看到了她脸上深淡交杂的伤痕,堪堪才舒展的眉,又拢了起来。不受控似的手轻抬,却在快要触及眼前人肌肤时,收了回去。
听她道:“但是——太子殿下不太好。”
虞爻声若蚊蝇,边说边观察着秦郅的反应。
“他中蛊毒了。”
蛊毒?
又是蛊毒。
“你别紧张,梧赤可以解的。”虞爻小声补了一句。
从难以名状的神思中回神,秦郅看向她,正色道:“带我去看。”
“好。”
在来军机帐前,刘贺、虞爻和温念就将卫珣同柔伊娜一道扶去了梧赤在的医帐中,向他说明了两人中蛊毒之事。
梧赤见二人脸色苍白,又直冒冷汗,没有多问便用蛊术查探起来,却是心头一惊,这蛊毒邪门的很,要是再晚一天送来,两人就没救了。
虞爻同秦郅走进帐子中时,梧赤更给两人放完血。
这蛊名为“七日鬼”,毒性如其名,七日之后化成厉鬼。
下蛊之人,梧赤熟悉至极更是恨极。
他只能将养的蛊,沿着两人的血脉放进,逼着这“七日鬼”无路可走,从血口出来。
这蛊厉害是厉害,但也贪生怕死,被众蛊围攻,自然就爬了出来。
此时两只皆被梧赤捏在手中。
两条紫黑色的蛆虫,不安地蠕动着。
虞爻只看了一眼,便躲到了秦郅的身后。
“你真是厉害,什么蛊都能解。”
盯着“七日鬼”瞧了半天的梧赤闻言,将蛊收进了袖中,摇着头笑道:“我救人一向是有条件的。”他向两侧的床榻左右各看了看去,悠悠道:“这两条命,你拿什么抵?”
“柔伊娜的命,我替她答谢你。”虞爻从秦郅身后走出,眼睛来回转悠,瞧见躺在床榻上的两人脸色都红润了些,也不在流汗焦躁,揪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至于卫珣的命,你让秦将军还吧。”
闻言,梧赤含笑看向秦郅,只见他目光从双目紧阖的人身上收回,淡淡道:“去找圣上讨要。”
梧赤:“……”
“几时能好?”
秦郅又问。
这几日他彻夜未眠,越想越觉自己任由几人胡闹,实属不该。放着李拓这样经验老道的副将不用,纵容了几个孩子心性的人去救人。
故人之弟、当朝太子、南夷公主——哪一个出事了,他都难辞其咎,难以心安。
隐隐有些后怕。
“太子三日之内。除了蛊毒,殿下并未再有严重伤势,”梧赤见秦郅神色冷峻,便也认真起来,“这位姑娘受的伤比较多,有些伤及了肺腑,又遭此横祸,能坚持到现在,很是了得。倘若想要彻底恢复,需得十天半月。”
“好。”
秦郅应了声。
幸好都能活着。
听罢梧赤说的,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一声的刘贺,心终于落回了肚子,抬手擦了擦自额角滑落的汗滴。
立于一旁的温念,身心也松懈了下来,先心疼地看向床上的柔伊娜,只希望这多灾多难的,能够快点好起来。转头看向卫珣时,他捏紧了袖口,神色复杂。
“你要还我什么?”
梧赤见一帐人神色严正,只觉气闷,便凑到了虞爻跟前,戳了一下她的肩膀,问;“你拿什么宝贝送我呀?”
虞爻看向他。
宝贝?
你还要宝贝!
姐姐是记起来任务,还要帮你报仇雪恨。
思及此,虞爻咧开嘴,假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眼神默默在二人身上流转的秦郅,见有人笑容恬淡,遂冷哼了一声,道:“虞爻随本经将军到军机帐禀明此次任务详情。”
“李拓、梧赤留下照看太子和柔姑娘,温姑娘、刘贺回帐中休整歇息。”
还在原地的众人,听完将军之令后,心中所想不一。
虞爻:为什么不让刘贺去?!!算了,打工人打工魂……
后生无可恋地跟着人走了。
刘贺:将军竟然没有责罚我,真是太好了……稍等,他又要和虞爻独处!
对虞爻的背影投去同情的一眼后,刘贺跑着回帐了。
温念:太好了,都没事。
李拓眼观八方,耳听六路,精准捕捉到了刘贺对虞爻那奇怪的一眼,心道:这两人好生奇怪,等照顾完太子,要去问问刘贺。
梧赤打了个瞌睡,心说:怎么救人的是我,照顾人的还是我?
——
虞爻跟着秦郅回了军机帐,这人一进账就盯着她看,不问也不说话,就盯着她看。
看得虞爻心理慌慌的,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这人问道:
“疼么?”
“啊?”
虞爻被问得一脸怔愣,“什么疼——”
“这里疼吗?”
话未言尽,冰凉的指腹便擦过了她的眼角,似触非触。
帐中烛火昏明,丝丝缕缕的夜风从帘隙中渗入,烛影随之跳动。
一闪一闪。
咫尺之人目光深邃,凤眼含情。
心跳像是漏了一拍,一向牙尖嘴利的人儿噤了声,良久后,虞爻向后退了一步,错开这人覆在她眼睑处的长指。
“不疼。”
又小声嘟囔了一句:“不过是箭矢擦伤,哪有被你打疼。”
秦郅听着,眼中起了笑意:“你这是在怪我?”
“哪敢。”
虞爻觉得秦郅今日的状态很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便又向后退了一步。
不对劲的人竟然又向前走了一步,她再想向后退时,被人扣住了腰。
“躲什么?”
秦郅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今夜只想牢牢看紧这夜夜入梦之人。
“你离得太近了。”
忍无可忍,实话实说。
“是吗?”
秦郅又往前逼近一步。
近到可以数清对方长睫的距离。
虞爻推开了他,却又被反手捉住。
“别动,”秦郅握住了她的手腕,“我给你上药。”
后拉着人坐到了木椅上,秦郅从袖中掏出了一瓶温软的药膏,往指腹倒了些,慢慢摩挲铺展于眼角开裂的地方。
虞爻只觉肌肤冰冰凉凉,指尖划过的地方又有些痒,心好也似痒痒的。
秦郅站着,低眸瞧见了她落着黑痣的耳珠似充血般红了起来,唇角浮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揉搓的力度却是更轻了些。
不对劲。
心砰砰直跳不对劲。
觉察自己和秦郅一样不太对劲的虞爻,为了转移注意力,主动在一片安静中开口:“将军,不是要问我此番任务的详情吗?”
“嗯,”秦郅收回了手,拢进了衣袖中,“你说。”
心跳恢复正常的虞爻,将在南夷的所经所历、所见所闻,都道了一遍。
……
“你是说,南夷守军空虚?”
虞爻点了点头:“总感觉他们拆东墙补西强,兵力不足。”
双目微阖,秦郅道:“李拓去了那也城一趟,回来也是这般感觉。”
“原来那日将那也东城门守军吸引去的,是李副将啊。”
秦郅微微颔首。
“原来如此,真是帮了我们大忙。”虞爻叹道,“不然那守兵多盘查一会儿,我门可能就被扣下了。”
从椅子上站起,虞爻张口打了个瞌睡,问道:“将军你说,南夷兵将是都来边境打仗了吗?”
秦郅摇头。
据密探来报,南夷此次出兵五万,儿南夷军兵人数常年在十万到十二万。
那五到七万人,去哪儿了?
“那他们哪去了了呢?”虞爻又困又费解,脑子恍然记起还有一人,“裘无肖呢,最近还老实吧?”
本想同身侧人多谈片刻,却见其呵欠连天,秦郅不忍心再留人帐中,便摆手道:“你先去歇息,明早再同你细讲。”
这话此刻瞌睡到迷糊的虞爻特别爱听,拔腿就走:“将军您也早点睡。”
秦郅见她脚底生风,笑意涌,脑中却恍如记起她同梧赤的亲昵,笑意随即敛住。
虞爻走到了门口,正要掀起帐帘时,却听见身后传来幽幽一语。
“你要送梧赤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