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弓
行军队伍浩浩荡荡启程,虞爻鼓着双瞳走回了工匠一行中,环抱着胳膊,脑中反反复复荡悠着秦郅方才贴近她耳说的话:
“岑小公子,有龙阳之好。”
怎么可能!
岑文清怎么可能是断袖?!
明明那日还拽着萱柔要把人强撸回去呢,今日就改好龙阳了?
虞爻大为震惊,他不会是……又转念一想,管他好啥呢,反正现在已经启程了,到了战场天高海远的,也不会再有纠葛。
临走前她也同萱柔交代过,尽量不要出府,谅岑文清也不敢在虞召丰居家时上门闹事。
比起这个,更让虞爻在意的是秦郅同岑文清方才的相处状态,宰相之子被人说瞎却不敢驳斥,如同被兄长训斥过后的弟弟般乖顺,俨然是熟稔无比。
虞爻眼睛微眯,看向军队的最前方,骑在高马上的人腰背挺阔,气势轩昂。她突然有些后悔提醒这人要提防她旁侧匠人。
岑文清在人家丧礼上都闹得起来,又想方设法抢姑娘,和这样的人称兄道弟,秦郅会是好人吗……
“虞爻——”
因为思虑太深,虞爻不知不觉脚步慢了下来,掉到了队后,被身后士兵提醒了声,赶忙跑回了她的位置。
小心驶得万年船,以后对秦郅,也长个心眼吧。
——
从旭日初升走到残阳西沉,又见满天繁星,军队寻于一地暂缓休憩。虞爻坐在草地上,口中叼着半块饼,捶着酸痛的腿,刘贺凑了过来。
“爻弟,怎能就只啃饼呢?”刘贺不知从哪找来的鸡腿,举到了虞爻的跟前,“来吃鸡腿。”
要是在平日,虞爻定是对美食来者不拒,但今日赶了一天的路,她的身体异常的累。对虞爻来说,在极度疲乏之时,饥饿感会被冲淡些许,味觉所能遭受的刺激也会相对减弱,比如现在,她闻着鸡腿味,突然很想吐。
“谢——”第二个“谢”字还未出口,虞爻便捂住口鼻,起身向前跑了几步,弯腰吐在了一方狭角。
刘贺赶忙追上去,一手帮忙扶住胳膊,另一只手将油腥之物拿远了些,“没事吧,这怎么还吐了?”停顿了一瞬,接着道,“瞧我这记性,忘了你曾体弱多病,今日奔波一天,怕是累坏了。”
将胃里的东西吐干净后,虞爻伸手从怀中取手帕,却摸了个空,不知何时遗落了。正要问刘贺借时,有人递过来了一面黑色绸面的帕子。
看清予帕之人后,刘贺放下扶着人的手,毕恭毕敬喊了声:“将军。”
虞爻接拿的手停顿了片刻,道了声“谢谢”后,擦干净唇齿,直起身子看向秦郅,“将军这帕子,我洗干净还您。”
“不用。”
“拿着吧。”
“哦,”虞爻将绸帕收回了袖中,“谢谢将军。”
秦郅负手而立,轻“嗯”了声,垂眸扫视了一眼刘贺手中的食物。
后者心虚地收了起来,抬起脚轻步离开,赔笑道:“将军,卑职退下了。”
倾吐过后口中黏腻,虞爻解下挂在腰上的水壶,扬起头想要喝几口,却发现不知何时里头的水已饮尽,忘了补给。
“喝这个。”
闻声虞爻看向秦郅,他背在身后的手向前展来,递给她一小巧的靛青瓷瓶。须臾忧疑后,虞爻接过,打开瓶口,试探性地往口中倒了一滴。
甜中沾带点酸,又含茶的清香,爽口之余,似有提神解乏之感。
“好喝——将军这是?”
“毒药。”
秦郅面色不改,转身离去。
朔风起,吹动旷野上的丰草,晃荡新抽枝的老木,在漫天星空下,万籁俱寂。
“我才不信。”虞爻捏紧手中的瓷瓶,撇嘴道。又望着秦郅离去的身影,耳畔风送来他的声音:
“身子这么弱,仗未打,人倒是先倒下了。”
这是在关心我?
虞爻小心收起这瓶好喝的“灵丹妙药”,蹦跳回了军队驻扎的地方,心中对虞夭和秦郅的关系更为好奇。
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秦郅这算是爱屋及乌吗?
心中好奇,虞爻躺回草地,叫出了被她冷落了许久的系统:“大病病,可否告诉姐姐,虞夭和秦郅什么关系?”
【定过婚的关系。】
“什么!”
一个鲤鱼打挺虞爻从地上惊起,声音引来了旁人的目光,刘贺冲她招手:
“爻弟,快过来!”
“哎——”系统在脑中退了下去,她八卦欲未满,哀怨地向着刘贺在的地方跑去,到那儿后发现,原是一群将士借着星光在比赛射箭。
歇脚的地方很空旷,四周留有官兵驻守,初次起征的新将领夜晚心事各异难以入睡。
刘贺是秦老将军在边关捡的孤儿,自能握剑之日起,便随着他南征北战,故虽刚及弱冠,也算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兵”了。
他知晓刚入军营的年轻将士寝食难安,便想此法子来调整他们的心绪,让他们在各自的箭矢上做好标记,对着一面又高又厚的土墙射出,墙上用画着几个圆圈,能射中者有赏,射完后再将自己的箭捡回、清点。
虞爻跃跃欲试,接过刘贺的弯弓,在已学的兵器中,她练得最好的便是射箭。
夜风扫面,她慢慢闭上眼,回忆着虞召丰教授给她的诀窍,双脚分开至一定距离,凝神静气,后又睁开双目,引弦拉弓,片刻后松手。
箭矢飞冲了出去。
秦郅抱臂看着,目光集中在她落箭的地方,位于圆环的中心。
夜晚视野受限,射成这样,还不错。
他往前走了走,听道:“啊——十环哎,我可真是个神箭手。”脚步稍顿,秦郅眉宇蹙起。
“爻弟,十环?十环是何意?”
欢欣雀跃的笑容霎时僵滞,虞夭双目上下眨了眨,道:“贺哥有所不知,小弟家乡的镇上,关于射箭有些个规矩。将箭靶从外到内划分为了五个颜色的区域,分别是白、黑、蓝、红、黄,每种颜色又分为两圈,称之为环,从箭靶的边缘开始,依次分别是一环、二环,直到十环即射中靶心。”
“还有如此规矩啊,受教了。”刘贺点头,“有一说一,虞老弟的箭法还真不赖。”
“哪里哪里,”虞爻假意谦诿,“和哥比还差远呢。”
“我这算什么,将军的箭法才是出神入化,无人能敌呢!”
“是吗是吗,不知小弟有没有眼福能一览乾坤?”
虞爻随口恭维,满心满眼都在其他将士射出的箭上,坚决捍卫自己的十环地位,却听到有人轻笑一声。
“想看本将军射箭?”
顺着声音寻去,秦郅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虞爻转身的瞬间,扯起了笑脸:
“是呢将军,小的想看您射箭。”
“将军,我们也想看!”
“听闻将军箭术无人能及,可否让我等一饱眼福?”
……
在众将士期待的声音中,虞爻双手递去弓箭。
秦郅亦不愿扫兴,接过后注神看向远处的高墙,盯着其中的某一处,搭好箭后闭上了双目,抬起双臂,右肘后撤,倏然开弓脱弦。
虞爻的视线顺着箭矢一同飞跃,亲眼看着这支箭射穿嵌在墙上的箭,毁箭羽又破箭杆,稳稳扎于高墙之中。
一刹那的静寂过后,围着的将士纷纷击掌欢呼:
“秦将军厉害!”
“将军威武!”
“果真名不虚传啊!”
……
在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中,在经久不衰的赞誉声里,虞爻生无可恋地蹲在了地上,脑中反复出现的是她射出之箭破裂的样子,和她现在的心境一样,碎了。
秦郅射穿了她的箭。
秦郅闭眼射穿了她的箭!
见方才还得意扬扬之人,此时却环着胳膊蹲倒在地,就像蔫了的菜蔬一般,以为是身子又不舒服,秦郅便将弓箭交还给刘贺,欲上前催她去休息。
只是还未走上前,他便见神情低迷的人又站了起来,一把拿起弯弓面向高墙,咬着下唇,目光专注,又开始抬臂射击,不服气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秦郅觉失笑,心道:随她去吧。
转身离去。
不知练到了何时,虞爻回过神时,发现大多将士们都已入睡,身边只剩寥寥几人。
深夜寒风入骨,吹得她头脑冷静了去多,也不知自己为何执着,可能是想证明自己还是有一技之长的,又或者是怕战场刀剑无眼,她怕自己拖累别人,想以此自保,如若可以,能救人也是挺好的。
射出去的箭很多,虞爻向高墙底下走去,想去捡拾、数清自己射落的箭和射中的箭,全然未顾及到身后的危险。
匠人裘无肖藏在岩石暗处,双目紧紧地盯着荒丛中移动的身影,就像是锁定了要猎捕的野物,阴森的笑容在寂冷的寒光中,狰狞而可怖。他一直伺机等待,终于等到了她落单的时候。
裘千无肖举起手中的弓弩,对准虞爻的头颅。
伏低身子的虞爻在杂草丛中摸索着找箭,系统突然在脑中发出了警告:
【危险!危险!】
【左前方巨石后藏有人,欲用弓弩射杀你!】
【注意!箭上有毒!】